顺义王特穆尔出了武英殿,跟身边的侍从和通译等汇合了,跟着张居正等几个朝臣从西华门出去,一行人穿过一条高耸红墙夹出来的甬道,即来到了政事堂。
由西苑部分宫室改建而成的政事堂并不像紫禁城那般肃穆,其中假山池塘错落有致,众多官廨掩映在草木之间。因天气寒冷,树木花草都没了叶子,但上面那些尚未融化的积雪,倒给这处帝国的运转中枢添了些疏朗的风致。
张居正带着顺义王走了一段路,指着眼前出现的一片被白雪覆盖的大空地介绍道:“顺义王请看,这是西苑南海,如今通冻住了,从那座石桥往南,都是政事堂自古到今,改林苑宫室以为理政之所的,吾皇是第一个。”边说边对着乾清宫方向拱了拱手,敬重之色溢于言表。
特穆尔不敢走在张居正前面,落后他半个身位。此时他早就被眼前美景惊得目瞪口呆,心中暗思归化城内城与之相比,真如同萤火与皓月一般,闻言只是赞叹。
张居正笑道:“吾曾闻,老王爷与忠顺夫人修建归化城之时,仿的是元大都之形制,可有此事啊?”
忠顺王脚下一滑,若不是身边的通译眼疾手快扶住,险些摔个屁墩。张居正侧过身子,双目直视顺义王微笑问道:“可闪着了?王爷小心些才是。”
顺义王嘴上连说没事,身子在冷冽的北风中却出起汗来,后背上一阵凉飕飕。幸亏他多年戎马生涯,这腰子好的很,否则张居正这两问,能把他吓尿了。
此后张居正又温言跟他闲聊几句,问他今年草原上可有白灾?又问他部落几何,牲畜头数,控弦之士有又多少等,顺义王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路上都不敢抬头看向这总理大臣。
张居正办公之所是一处院子,正房面阔五间,东西厢房围出一个四合院来,院子中间还有几棵掉光叶子的大树。顺义王惊魂甫定,见眼前所有房子都如同紫禁城一般,镶的是玻璃窗子,又心生艳羡。
待众人进了会客厅,张居正让顺义王居东,二人昭穆而坐。顺义王早把此前学的汉人礼仪忘得差不多,也就没有推辞,在官帽椅上端坐了。虽然端坐,但那目光还不敢直视张居正,垂头在那里像是在数蚂蚁。
张居正端起茶碗,轻轻吹着热气,示意顺义王和众人都喝茶。待顺义王端起茶碗,张居正指着站在他身边穿着蒙古袍子的汉子问道:“这是王爷带来的通译?是汉人吗?”
那汉子先把张居正的话用蒙语翻译了,见顺义王点头,才自我介绍道:“回总理大人,小人是汉人之后,先父原先是跟在钟金哈屯身边的汉侍卫,因小人通晓汉话并识汉字,此次跟在王爷身边伺候。”
张居正闻言笑着点点头,指着顺义王身边桌子上的一摞子报纸道:“这是京师的报纸,王爷可曾听说。”
顺义王答道:“听说了,因不识汉字,这几日让人读过几张。”
张居正呵呵一笑道:“让你那通译看一看,这是察哈尔部札萨克图被屠灭后,京师报纸上给朝廷出的主意,是关于如何解决北方边患的。王爷可以让他翻译给你听听。”
特穆尔闻言,脸上露出迷惑之色,示意让自家通译将这几份旧报内容用蒙语读给他听听。那通译拿起报纸,见上面需要他翻译的,早用红笔标识出来。
他才看了一页,手就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脸色苍白,嘴唇跟着哆嗦了,全身很快大汗淋漓。
顺义王奇怪问道:“这报纸上写的什么?”
那通译颤声道:“这份报纸上说,为绝帝国边患,建议朝廷用减丁之法。”
“什么是减丁之法?”
“用金国旧法,定各部人口繁衍之数,每三年减丁一次,如我土默特部定下七万丁数,超过即杀之。如察哈尔部等不听王化者,必应全数剿灭,不得更留余孽”翻了翻其余几份报纸,又接着道:“这几份说的也差不多这份上说,如土默特等部稍怀叵测,则俱行诛戮”
顺义王听了这些灭绝人性的政策,脸色先是苍白,随即心底一股怒火熊熊燃烧而起,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脸上。
他在椅子上用力一挺胸,草原之主的气势一下子从身上迸发出来,双目通红盯着张居正。右手握紧拳头,刚想重重的向桌子上一捶,却正碰上张居正目光如同室外那寒风一般凛冽,他心下又是一颤,却放下了拳头。
他慢慢的从椅子上站起身,高声道:“蒙古人虽然敌不过朝廷火器、兵马,但不会坐以待毙。如果朝廷要诛戮我等,我们孛儿只斤家未必只出一个铁木真!”
这话掷地有声,震得会客室中诸人耳朵中嗡嗡作响。那通译虽然脸色苍白,还是把顺义王这几句话翻译出来了,连语气也都模仿个差不多。
跟着张居正的王崇古等朝臣见他无礼,待要呵斥他,却见张居正端坐在那里慢条斯理的喝茶,又都忍住了。
张居正吸溜溜喝着茶,满屋子只听得顺义王粗重的呼吸声和他的喝茶声,压抑的顺义王心脏要爆炸一般乱跳。等了一会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