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珍道:“他想催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看来这次是铁了心了。”
“他没办法,他再不整顿南楚朝政还能怎么办?”
“是啊,头疼。”
王笑道:“江南这些问题就像一团乱七八糟的麻绳,圈成团了,恶性循环,随便拎出一条,比如说他这第四条新政,把贱民恢复为平民”
他摇了摇头,觉得江南这些问题说都不知道怎么说。
“大哥知道这贱民是怎么来的?”
“贱民也就奴仆,有些是战俘、罪犯的子孙世代为仆的,有些是无力纳税的民户带着田产卖身到缙绅士族家里的,有些是破产丢了地活不下去的卖身为仆签了卖身契,子子孙孙,世代不能脱离贱籍。”
王笑道:“是啊,缙绅不缴税,还蓄养着奴仆不缴税。江南蓄奴成风,多得是缙绅家中养奴仆一两千人,甚至数千人。再加上工商业不缴税、军阀割据,加税又只能加在农民头上,农民又只能卖身为奴,各各弊端环环相叩哪个朝廷的受得了这样搞?
还有,奴仆属于缙绅的私产,可以随便打杀,无法度可管。这些年,江南奴仆暴动屡见不鲜,比如去年中元节,江阴城就有暴动,烧毁房舍无数,死伤不计其数。
郑元化当然要变法,不变就是亡国。换作是我,我也要改贱民为平民,但”
王珍问道:“但什么?”
王笑啧了啧嘴,话到最后也只有一个字。
“难。”
王珍点了点头,又翻了翻手中的信报,眼神渐渐凝固。
那上面密密麻麻,有太多的消息让人消化
二月十七日,南楚把去年收编的在江阴等地暴动的五万奴仆正式编为“铁册军”,由铁册军就开始向江南士绅追缴欠粮
二月二十五日,南楚重设宰相,宰相下设政事堂,直管天下庶务,明示“天子坐堂,章奏由宰相批答,下六部施行。更不用呈至御前,转发阁中票拟。”
王珍看到这里,叹道:“郑元化终于独掌大权,在名义上架空天子了,但我看他所为,似乎与宗太冲的主张相似?”
“是啊。”王笑道:“我以前一直认为他是要谋朝篡位,如今看来,他原来是宗太冲那一挂的,想以相权制衡君权。”
他说完,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又自语了一句。
“呵,国产的君主立宪主张的雏形。”
王珍揶揄道:“看来,他与你是同路人?”
“不,我比他们要先进一些。”
王笑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心想在自己抵挡了清军之后,那个被打断、被封禁的,由士大夫们完善出来的民本论思想与君主立宪主张雏形到底能发展到什么程度?
他似乎有那么一点儿想要看看
与此同时,南京城。
“郑元化疯了,他在自取灭亡,黄将军是想为他陪葬吗?”
说话的人叫马叔睦,乃南楚吏部尚书马超然的次子,现任太平司同知。
去年温容信死后,太平司指挥使徐君贲也突然暴毙,郑党终于渐渐失去了对太平司的掌控,许多朝堂大员开始往太平司中安插人手。
马超然本想安排长子进太平司任职,但长子传信说要立一桩大功再回来,他只好把次子安排为太平司同知。
马叔睦也没辜负父亲的厚望,短短半月已在太平司中建立起自己的势力。
因为这是南楚的多事之秋、朝局剧变之际,是有才之士崭露头角的良机
而此时,坐在马叔睦对面的人是铁册军总兵黄斌。
黄斌本是江阴豪绅家中奴仆,正是他在去年中元节率众造反,操戈大呼:“奈何以奴呼我?!”
他杀了他的主家,啸聚起数万人变乱,提出“铲主仆、贵贱、贫富而均之”的口号,杀得江阴富户血流成河。
出乎他意料的是,朝廷招降了他,郑元化甚至亲自接见了他,暗令他把麾下贱民整编成一支兵马。
半年后,郑元化兑现了他对黄斌的诺言,新军一成,他果然建立铁册军,封黄斌为总兵,以铁册军为郑党手中的“刀”开始变法。
当时黄斌心情激荡,由衷感念郑元化的知遇之恩,恨不得为他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但激荡的心情渐渐也会褪下去今天黄斌还是来见了马叔睦。
事实上,他已经不止见马叔睦一次两次了。
第一次见面时,他还不了解马叔睦是谁的人,一个奴仆在半年内一跃成为总兵,对朝堂上的情况还不了解。
然后,之后几次见面,黄斌终于领会了自己原来的主家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醇酒、美人、良田美舍。
他倒在那些美姬如玉一般光滑的身体上,接过一张张银票,回味着自己从一介奴仆翻身成堂堂大将军,感到无尽的满足。
但现在,马叔睦又问了他一句。
“黄将军知道有多少人想要郑元化死吗?”
黄斌默然。
马叔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