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立秋吃完早饭走出家门去上班,恰好遇见林嫂出来抱柴火。她起得晚,样子像是没有睡好,头发散乱,脸没洗,衣服穿得也不利落;见了他先是目光闪躲,瞬间又猛然盯过来。那眼神犀利又火辣灼人,恨不能一下子就把他烧成灰。他下意地避开她,低头加快脚步走过去。
等他来到学校,于素珍也载着他们的女儿到了。他走过去把女儿从车子横梁上抱下来。“爸爸,买熊猫。啊、不,是买熊猫电视。我要看机器猫,看毛毛熊。”女儿在他怀抱里叫嚷道。夫妻俩都笑起来。
“好,爸爸给你买。”
“不许骗人。”
“你是咱们家的小公主。在下哪敢骗你呀?”他笑道。转脸又对妻子说:“过几天有空,把咱家仓房里交完公粮剩下的黄豆卖了吧,现在价钱还行。卖了咱也买一台回来,听说供销社里进来好几台呢,还是17英寸的,已经掉到七百块钱一台了。”
“那就买一台吧,看着是挺好的。”于素珍把自行车支到讲台东边的柳树下。
他们朝校舍里走去的时候,叶立秋看着妻子半开玩笑半揶揄地说:“舟舟是你生的吗?长得比你好看多了。”
“滚犊子。”于素珍嗔怪道。
“舟舟,把你送给东院老林家吧,行不行?”
“你有点正事儿行不!”
“你们俩说的什么呀?爸爸坏,说的不是好话。”女儿在他怀里晃来扭去。
听了女儿的话,他们俩都笑起来。
“人家林嫂都买回电视了,你知道吗?”于素珍问。
“我知道。”
说到林嫂,他心里又暗自犯堵。女人从小时候喜欢布娃娃起,就有当妈妈的愿望。一辈子都当不成妈妈,就无法满足她做母亲的强烈柔情,她会感觉自己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她的内心会何等荒凉跟失落呀!何况还有更贴切的生活需要呢?林嫂为了想要个孩子,脸面、尊严,什么都豁出去了,回想起来,他感觉像是有人往他的胸膛里硬塞了一把乱草,噎得他呼吸不畅。
进了办公室,他们坐下没多久就到了校研时间。今天是星期二,这个星期是叶立秋做值周教师。他把女儿放到自己的座位上,起身走到办公室北门,按下门左边的电铃开关,电铃没响。猜想不是工友室里的保险丝爆了就是停电了,他拉一下旁边的开关绳,棚下吊垂的60瓦灯泡亮了,很显然是那个修过好几回的电铃又坏了。他转身拎起戳在屋里东北角上的一个铁棍子就出去了。
听到钟声的学生都结束早自习,纷纷走出教室,撒着欢地往操场涌去。宽阔的校园里立刻就热闹起来。
叶立秋回到办公室重新把叶舟抱到怀里坐下。王尚侨主持校研时说,他昨天去中心校参加主任会带回一个通知,主要内容是:所有一九八七年定过级的教师都可以报名参见晋级评审,评审费是五十元。公办教师不用参加评审,直接晋级,工资涨一级,评审费在工资里扣除;民办教师晋级工资不变,转正以后就和同级别的公办教师一样上调了。去年暑期得到编制的民办教师要参加定级。
最后一句也就是告诉朱村来和贾玫英,他们已经像四年前的编内民办教师一样,开始享有定级权力。
“这钱我交。”朱村来乐呵地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一叠钱来。“啥时候交?”
王尚侨一咧嘴笑了:“朱叔你忙啥的?”他已经叫惯了朱校长,叫他改称朱老师,他张不开嘴,于是朱村来就成了他的朱叔。
“晋不晋级有啥用?也不多给钱,还得往里搭钱。”赵千枝说。“我们家西院的邻居孙三儿,整天出去收破烂儿,你看他好像扬嘚二怔的,问他挣多少钱了,他还不说呢。指定少挣不了。说不上哪一天我也回去收破烂儿了呢。”
听了赵千枝的话,叶立秋笑道:“你老惦记收破烂儿,忘了那回金老师拿眼睛盯你了。”
“反正我不想交。”赵千枝说。
“我们公办老师不评审也扣钱!现在这些当官的有缝就下蛆,我要是当上官了非收拾他们不可。”郑敬仁喘着粗气,张大了几下鼻孔说。
“你还没当官呢,当上官了你也下蛆。”朱村来红起脸讪笑道。
“于老师,你报不报?”王尚侨关心起于素珍来。叶立秋暗中有点儿吃醋。
“我们俩就先报一个得了。”她回了王尚侨一个生硬的微笑。
一个星期以后,评审有了结果,张柏涛和王尚侨晋级成功。
于素珍知道叶立秋没晋上级,一直脸色很难看。他认定是妻子心疼那五十块钱了。俩人下了班,他推车走在前面。
“以前根本就没瞧起他,没想到他这么有两下子。”于素珍毫不顾忌地露出心底的感情变化。这样赤裸裸的表白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想起妻子对王尚侨的那一笑,他气得嘴歪眼斜,头脑一热猛然加快脚步,登上自行车,撇下她一个人赌气冒烟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