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在齐齐哈尔师范大学里的进修,叶立秋回到家中没几天学校就准时开学了。上班第一天,叶立秋跟何校长打听民办教师编制的事。何校长告诉他迟早会有,英语教师奇缺,上面一直用办班或短期培训的办法解决教学一线的急需,公费培养出来的教师是不会不给编制的;虽然他没参加过那种培训,但像他这样高水平的英语教师简直就是宝贝。他叫他安心工作,不要着急。他还鼓励他说,知识到用时方恨少,有空了多看点书是对的。
白兰听到何校长说看书,像受到提醒似的急忙从背包里拿出一本《安娜·卡列尼娜。“给,这是你要的书。”她朝叶立秋递过来。见他发愣,她又递了一次,笑着说,“你忘了?放假前你让我捎的。”她乘人不备,对他迷人地挤挤眼睛。“拿着呀。”
他接过书,心领神会地看着白兰,胸膛里一阵烘热,感激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想起上学期曾对她说过,目前俄罗斯文学在中国很流行,他也很喜欢俄罗斯文学。当时他只是顺口那么一说,没想到她会记在心上。
“人家给你捎来书,你都不说声谢谢?”于素珍在一边笑道。
“啊,是是。谢谢,谢谢!”叶立秋像刚清醒过来似的。他手摸着书面,却不急于把它翻开。他脑子里一闪,暗想:白兰朝自己偷着挤眼睛,也许除了不想叫别人知道书是她主动买的,说不定里面还会夹着她写给自己的字条,或者她的照片呢?想到这里他心跳加快,一拉抽屉把书塞到大里面去了。
于素珍换上了白兰从城里给她捎来的新高跟鞋。依她的性格,只要有人带头,她就敢穿。不过叶立秋觉得她穿上高跟鞋并不好看,反倒叫她原本修长的身材更显得细高。他搞怪地想:她的脸要是也像白兰一样白,描黑了眼眉,涂上红嘴唇,手里再拿个芭蕉扇子,迈动起两条长腿,简直就是个女妖怪。想到这里,他一不留神像忽然现了原形一样笑到脸上,于素珍见了问道:“你笑啥?”
“我……我笑李彩凤为啥不买一双,穿上多好看呐。”于素珍的嘴茬子可不一般,他赶紧把目光转向了李彩凤。
李彩凤看一眼正在低头拔拉算盘的金老师。“我现在钱少,先不买。”
当天下班,叶立秋回到家里,兴匆匆地打开那本小说。他快速地翻一遍,什么都没有,再慢速翻一遍,确实什么都没有。他失望地傻愣一会儿,然后开始嘲笑起自己神经过敏,真敢想啊,太自作多情了,人家白兰是什么人啊?笑过了,他忽而又有想哭的感觉,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
第二天在中廊里,他把买书的钱硬塞给了白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外面哗哗下起大雨,他在屋里捧着书哗哗流泪,晒在晾衣绳上的一条被子,让突如其来的阵雨浇个呱呱透。后来《安娜·卡列尼娜成了他最珍爱的藏书,因为书里之外还有叫他更留恋的记忆。
知道他看完了全书,白兰说这本书写得很凄美,问他读后感觉如何。他苦笑着说,确实很凄美,凄美得叫他不但没了被子盖,还经常神不守舍。
听完他的话,白兰先是微羞地笑笑,然后低头不语。
开学一周后,学校放了五天麦收农忙假。
那个年代收获小麦要靠人工用镰刀割,往往一割就是好几天,伏天的雨又勤,假期有限,大家没有不着忙的。叶立秋和他的家人一连割了四天麦子。
人都说东北的春小麦是“种在冰上,收在火上。”这话一点不假,还没到上午十点钟,麦田里就已经热得像要着了火一样。在远处旷野里割麦子的人们,几乎被炽热耀眼的阳光烘烤成了焦黑的虚影。长年在野外劳作的农民们都已经习惯了严冬酷暑的折磨。他们的脑子里好像根本就没有中暑的概念,只顾弯着腰不停地割麦子,裸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肤都被炎热的阳光晒成紫红色,有的部位甚至红肿起来,一沾上汗水,更像伤口被撒上盐一样火辣辣地疼;一点风丝,一片云影都成了人们难得的期盼。
叶立秋连热带累,汗如雨下,看一眼头上的太阳,光芒刺眼,近处连一片可以遮住阳光的云彩都没有。他很失望,扔下镰刀,弯腰抱起地上的水桶,把它高高举起来,仰头“咕噜咕噜”将凉水一气灌下去。放下水桶,他长舒一口气,感觉燥热的身体凉快了许多。他拿起镰刀继续割麦子,肚子里好像没有了别的东西,只有许多凉水随着他忙碌的身子“呱啦呱啦”地响。
黑龙江的麦田面积一般都很大,也很长,多数一眼望不到头。割麦子的村民你追我赶,像被一股神魔的念头驱赶着一样。叶立秋一会儿割麦子,一会儿捆麦子,忙得连撒尿都嫌慢。
可下盼到了晌午,村民们陆续收工回家。叶立秋拎着镰刀,掉了腰子似的拖着两条发软的腿,迈着散脚的步子,晃晃悠悠顺着麦地南头的大道往东走。路两边的蒿子里、麦地里不断有蝈蝈先是发出一两声短促的脆响,继而又扇翅长鸣。它们真是一种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