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昏暗中薄雾缭绕,又随着朝阳出现,开始潜移默化地消散无形。
玲珑客栈三楼的一间玉字号房门从里面拉开,迎进清凉的第一缕微风,梳洗完毕的习善站在门前伸了个懒腰。
他昨夜并未睡好,躺在床上脑子里却像走马观花般不断闪现切换萧梦的一瞥一笑,一举一动。尤其是那女子委屈又强装无事的样子,像软刀子般割得他心疼。
辗转反侧了整夜,当察觉有光透进窗子后,习善便干脆起身穿衣,准备在萧梦起床前将答应送她的琵琶买回来。他不晓得心里为何会如此迫不及待,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因为答应了的事便要信守承诺,更或许是因为某种不愿承认的情愫?
客栈伙计们早早地开了门,除了掌柜外的人和昨天的都不一样,应是轮班休息去了。习善没有按船夫说的返回洞庭舫找什么梅红雪打听,而是在门口与掌柜搭腔询问。
幸运的是掌柜还是个内行人,平时就喜欢听曲,耳渲目染的也对梨园行常用的乐器有所了解,而他的身份同样时常出入一些高端的老字号店铺。这一问,便将其记忆中的某个乐坊给勾了出来。
“闻香县秀菊街圣感乐坊,那里的物件是圈子里出了名的金贵!”
问了大致方向,习善向掌柜道谢后跟着小二从厩房牵出相伊,在异兽蹄下化为一道白色疾风冲入街道。
似乎二者都想让惊喜快些呈现在萧梦面前,想看到她喜笑颜开的样子。
当白色的残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客栈二楼临街的某扇窗户缝中,一只暗中窥视的眼睛终于挪开。屋内干瘦却布满老茧的手掌从桌面拿起一柄新铸的精钢匕首,从鞘中抽开两寸,寒芒毕露。
床头上还挂着那卷熟悉的牛皮卷,郁义奴盯着看了一会,最终目露疯狂,残忍地笑了。他熟练地挑下牛皮卷挂在背后走出房门,在回形走廊上吊着三角眼斜着扫视上方房门。
“玉字房,跟着那小子倒是咸鱼翻了身,可他的债你也得跟着背了。”
郁义奴动身上楼,清脆的敲门声从最左边响起,在温度适宜秋风何曦的早晨显得有些急促。
“笃笃笃!”
“滚蛋,什么时辰就敲门!”屋内是粗俗的男人,郁义奴淡定地走去下一间房门。
“笃笃笃!”
“谁啊?这客栈怎么回事?”这次是女声,但音色显老,于是光头杀手继续迈步推移。
“笃笃笃!”
“”
“笃笃笃!”
索命的敲门声逐步右移,直到某位与习善同样不曾睡好的女子打开房门。
萧梦换了一身白衣银绣,正黛眉微蹙、满心忐忑着看向右面临屋。她脑海中有思量了一晚的说辞,准备鼓起勇气对习善道出,思如乱麻却是丝毫没有察觉左侧楼道内站着的杀手。
后者敲门的右手停在半空,郁义奴转过头便望见了那道身影。下一刻,两腮狰狞的蜈蚣伤疤在肌肉拉扯下活了起来。
…
一刻钟后
郁义奴捂着右臂走出客栈,掌柜、伙计与几名客人只敢远远看着他离去,甚至一名小二被先前血腥的厮杀吓得哭了出来。
“树下面那女的,谁都不许动,也不准叫大夫,知道吗?”释放着残忍笑容的杀手突然回头叮嘱道,将围观的人群吓得仓惶后退,他紧接着大笑离去,只留众看客在难听的笑声中出神呆立。
直到客栈庭院传来一声塌响,三层走廊的围栏自高空摔落,掌柜才突然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安排道:
“敢敢在咱们客栈动手,你快去洞庭舫找小姐,定要把此人做了!”
被吓得完全没了主见的小二听完就窜出门去,却是脚下一软差点摔倒,连手脚并用爬了几步才稳住身子继续赶路。
掌柜见小二跑远,转过身看向院中,目光哀切,满脸不忍。
枫树下,那袭白衣上仿佛开满了鲜艳欲滴的红花,萧梦靠着树干瘫坐,脸色比衣服更白,她周身遍布铁签贯穿的伤口,双手正努力按着腹部最为致命的一处,而眼睛却穿过重重人影始终隔厅望向门外
足足一个时辰,这名一生尽历苦难,又在生死边界仅凭念想强撑至此刻的女子终于等到了归来之人。
习善牵着相伊在门口停下,他手中抱着从城里买来的琵琶,用料讲究,是店家珍藏多年的老物件。
靠在老树边的萧梦已经目光迷离,眼中的色彩正不断消逝,这一瞬泪水模糊了视线,顺着脸颊流淌。嘴角的殷红被掺杂晕散,乱了颜色。
习善闻到了不合时宜的血腥气息,同时察觉到气氛不对,一股不安像点燃的火药般在他心中极速蔓延。
少年下意识推开人群望向庭院,仅一眼便满脸血色尽失,两眼发黑,耳中嗡鸣。他难以置信地奔上前去,跌跌撞撞,最终颓然跪在萧梦身前,神情痴傻地看着眼前命不久矣的女子,浑身颤抖,嘴唇嗡动着说不出话。这一刻,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连魂也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