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暗喜道:“师父的白棋终是扳回一处优势。”可只走了六手,乱尘心神一挑,已是明白过来师父的白棋得小而失大,被这一手托角连害了数气。又听得叮叮作响,左慈的白棋奋起反击,招招凶狠、欲置黑棋于死地,到得第三十六手,忽是当空一拱,在杂乱处点下一子,此子看似闲散,但至刚至猛,有如画龙点睛、屠虎戳心,将普净的黑子拱得个人仰马翻。黑棋吃了这般的大亏,如遇刺君主身边的死士般浴血而战,半步都不肯退让,此后五子,全然不顾白棋在他处的迷乱袭扰,尽数贴在那三十六手的周边,乃是强杀的法子。到得第四十一手落地,黑子聚合、在六路上凌空“镇头”,强行围死白子,白棋虽失一子,却犹如失了天下、只剩了半壁江山。黑子再过两路,于四十三手在左路攻锋一挑,乱尘只觉得杀气激荡、金光耀人,下首陡然跳出一子来,左下两方合拱,宛若水淹火烧、同杀而来,欲要打断了白子的手脚。白子稍是决断,先补了左边、直待黑棋冲击下路,黑棋果然中计,大锋前指,直杀下方。白棋步步引诱收拢,正要于五十三手将黑子剖腹剜心之时,黑子却似个奸贼一般,嘿然冷笑、森森有声,于五十三手自断其气,周围不论黑白,皆是灰飞烟灭、死无可死。白子无法,只好壮士断腕,置左下和边路于不顾,肆意寻衅报复,于五十六手打在黑棋七寸处,攻守之势油然互转。不过黑棋虽由攻转守,锋利尤是不减,在整个棋盘上强突乱撞,如有人执了铁棒搅动湖水一般,将棋局搅的复杂无比。
乱尘看的心惊动魄,直是言道:“水已浑极,浑上加浑,岂不为墨?”转念又想:“黑子若胜,满盘皆黑,当不是墨至极致?”他边看边记,正心神不宁间,黑棋于六十六手冲断,从那嘿嘿奸笑的恶徒摇身一变从了生死置之度外的剑士,眼中只有对手,心中只有利剑。乱尘惊叹:“如此冲断,竟似自死?棋局之凶,非得杀人先杀己?”他旋即一叹:“自古有言,伤人伤己,常人只道伤人无碍,又有几个晓得天地互补,夺一处而补一处,有几个能往此处想?便是想了,又有几人敢如此想?”他心念沧桑,不知觉间七十五手时,于左下角现了打劫,正如黑暗之中见得一点星光,黑白双方又是犬齿交错、撕咬在一起。七十六手黑棋冲出,八十八手又是一步超强手,意欲吞天。而右下角的左棋不甘被杀,在上下左右四手的掩护下,惊险无比的跑出。乱尘心道:“时出时进,难在人意。这盘棋已至中盘,我看都看不懂了,如何能解?”他一起悲伤之意,心神当下失守,竟是控制不住,狂喷出一团鲜血在那棋盘上。左慈、普净二人深溺棋道,如疯如魔,哪里还能察觉?棋局如山林火风,搅动乱尘心眼随动,只见得左下角的劫争打着打着突然停了,焦点突然移至棋盘右边。到那一百一十四手黑断,乱尘捻指做兰花状,阴测测的笑道:“天下之士,尽入彀中!”岂料世事无常,白棋一百一十九手神来一笔,强逼得黑棋弃了右边的大龙。到得黑棋一百二十八手,乱尘面色青黑,狂笑道:“我欲吞噬天下,阻我者死!”,正是黑棋再次开劫,无奈劫材不利,被白棋众子合力顶了回去,八手之后黑子只能选择转换,然则至白一百四十一手,乱尘眼中大放黑光,狞笑道:“尔等老贼,怎得不死?世间沃土,尽归吾家!”
到此时,南斗拂袖一挥,乱尘只闻得鼻中传来一股纠缠甜腻的香气,既似出于貂蝉、又似出于张宁,他心神难受,哇得一声大哭,这才从棋中醒了。乱尘既醒,左慈、普净二人旋即从棋坪间脱身,三人相视良久,竟是无言。乱尘潜运心法,好不容易聚拢了内力,再来看得棋局,只见凝重如泰山的“粘”、令人匪夷所思巨损的“挤”、在白棋厚势外面的“点”、自残自杀的“断”厚势,每一步、每一子都是杀势,全局一百四十一手,竟无一时止歇。这盘棋下到此刻,错综复杂、棋势已然难定,难怪这紫烟残谱历时八十余年,天上人间、佛道儒三家的贤子共聚,都是不解,自然是无比的厉害。乱尘怅然望棋,自觉难懂、解棋之法更是无从说起了,但见他面带愧色的向左慈、普净二人磕头道:“师父、师伯,尘儿无能,解不了啦。”左慈、普净二人无法言语,豆大的泪水夺眶而出。南斗悠悠道:“乱尘,白棋为生、黑棋为死,生死之间,忧喜互缠,你既知忧能杀人、怎不知喜不能伤人?我要你灵台明净,非是要你不受物羁,而是你从物羁而知关怀,求而再求,终是无求。这紫烟残谱,咱们便学到这里,你一子都不可再想了。待得咱们学完了那《烂柯谱》,你再慢慢解罢。”
这一夜,乱尘久不能寐,他原想思解那《紫烟残谱》,好早日卸了左慈、普净二人的苦楚,可南斗已是明令禁止,而他日间思棋已是被那棋局所陷,此刻若是再思,十有八九又要激发了心魔,反是害了众人。他转念又想,反正别无他事,在这南山之上朝露晚霞为伴,与在常山上陪侍左慈也没分别,这么一想,烦恼心稍是淡了些。可只要闭上眼睛,他就念想到八十年前的沧云山的那人那树,始终是难以心安。昏昏沉沉、反反侧侧间,已是初见晨曦,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