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所着之棋却是绵绵若若,不经意间又似绵里藏针,戳破老妇一角。待得三十六手结束,儿媳虽是输了,但棋意昭烈与绵柔俱在,犹不输老妇,当为双雄之局。
乱尘虽知道班固、班超二人的英雄事迹,却未听说过这《媪妇谱》的典故。虽才是第四日,但其棋力已精、可敌国手,依旧于这《媪妇谱》面前赞叹不止,每一步都是妙不可言。他又想起班固年老时又因牢狱而死,直如少年成名之初。而班超却是远征西域、平定百国,封为定远侯。其间二人的性格、事迹皆与这棋盘上老妇与儿媳的每一步相吻合,再想老妇与儿媳所言的天光、定远等字,无一不是早成谶言。待得三十六着下完,乱尘浑身大汗淋漓、竟将内外衣皆是惊得湿透了。南斗拉着乱尘从棋评间坐起,自足底生出祥云来,二人不断攀升,片刻之后,已入云霄。南斗不发一语,乱尘极目远眺,但见得云下四方、数千里灯火飘摇,云上琼圆、千万颗繁星闪耀,临此胜境,乱尘油然心目大畅,于飘缈虚幻间反是得了一种说不出的踏实感。南斗用手一按,祥云下探,生出一座云阶来,云阶在中、两旁为墙,墙上皆是乱尘此生的过往。乱尘一步步走下阶去,从今时今日看起、一直看到昔年自己落世出生,儿时的欢笑、成人的伤痛,俱若烟云,感慨入心。好不容易走回塔顶,乱尘又看了看棋坪上的悠悠众子,长吁了一口气,道:“登高以致远,知前而瑟后。人生有路,皆在前谱。仙师,弟子明白了。”南斗、北斗、左慈、普净四人见得乱尘目露华光、唇挂微笑,均觉欣慰。那南斗道:“好了,今日便到这里罢。”
乱尘在江湖上走了这些年,总是凄风夜雨,他虽习道家、性子又是恬淡,但难免会怨天尤人,从未有过心安之时。这一夜乱尘终是释下这层伤恨,睡得格外香甜,直到次日巳时才是醒来,只觉得周身舒畅,呼吸间尽是花草水木的芳香。他心知那四大名谱循序渐进,前三谱乃是观妄、破执、知命,便猜测那第四谱当是归虚之意,故而今日尤其端严,恭恭敬敬的向四位仙师请了,这才着手学棋。孰料南斗说道:“第四谱,乃是《烂柯谱》,此谱胜在曲折婉转,耗时益长,咱们今日先不学了。”北斗讶道:“师兄,那今日咱们教什么?”南斗手指乱尘其心,说道:“今日教他心棋。”北斗不解道:“师兄,何为心棋?”南斗笑而不语,却听得乱尘说道:“弈棋如弈心,仙师可是要弟子自弈?”南斗叹道:“一点即通为聪慧,不点则通为明悟。一字之差,世间多少的聪明人都看不透、跨不过。乱尘,你既有此能,当不愧这天地造化。”乱尘道:“是。”南斗又道:“左慈、普净,你二人一黑一白,教他将那《紫烟残谱》一字一目的摆了,今日之棋,便是要他自下。”诸人均是一愣,旋即俱已明白——此谱乃是昔年乱尘前身蚩尤帝君于火云洞中所布,百年前现于沧云山,当是缠了情爱之羁却又要人解生死之约,世间之棋,再变再穷,莫过于此。左慈参悟棋局百年,尚不能全盘吃透,便是强凝着心神算住了左半盘的衍化,但有如溺水不可吸、沉沙不可语,心间之苦、犹难自拒。他心疼爱徒,生怕乱尘迷了心智,劝道:“仙君,欲速则不达。乱尘学棋不过四日,现在便解《紫烟残谱》,或许快了些?”
南斗叹道:“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心若不净,四日与四年、四十年、四百年又有何分别?”左慈听得面红耳赤,说道:“弟子明白了。”南斗更是叹道:“你明白了?你要是早明白了,今日便不用他解了。”乱尘有心替师父解围,轻按在师父的手上,说道:“师父莫要担忧,尘儿没事的。”此间柔声慢慢,倒似是昔年的童子倚在左慈的怀间讨趣说话般,左慈既是欢喜、又是难过,泪光盈盈的说道:“你若有不适,一定要抽身而出,切切不可以死撑硬扛。千万千万!”乱尘体贴慈师的心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道:“尘儿知道啦。”说着,他嘴角挂着微笑,将右手轻抬,对普净做了个请的手势。普净耽于这《紫烟残谱》已近百年,思恋白火已欲癫狂,此刻见得乱尘学棋,虽是知道他即刻便解的希望极其渺茫,但世间之事、不去尝试,又何来的机缘巧合?天地再公,总不能落下万事称心如意来罢?他当先执子,叮的一声,已是占了右下空角的三三位,左慈执了白棋,亦占了上首的三三位。世人弈棋,常是与人互占对角,从未有过这般上来便如影随形的打法。乱尘虽才是学了四日的棋,但世棋万千、其脑自现,却万万没想到这残谱的前两手便已这般的古怪与纠缠。
再落眼时,左慈、普净已将三三之位互是抢了,一个夺天元、一个夺星。乱尘自知第一次观棋绝不能求解,只是目不暇接、将棋谱看了,左慈、普净穷究此谱八十余年,早已熟透于心。二人虽未言语,叮叮当当之间已是斗到第十二手,那当先的黑棋陡然托角,乱尘目色一炫、喉头竟是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来。左慈普净二人生怕乱尘伤了心脉,忙是停子来扶,却见得乱尘头顶间白气袅袅,微笑道:“师父、师伯,徒儿不碍事的。”二人又是落子,第二十手时黑棋一个点刺适应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