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惊坐而起,囫囵喝了几口果酒,向那南斗言道:“仙师,咱们还来学那《紫烟残谱》罢。”南斗缓缓睁开眼来,微微摇头道:“紫烟残谱至此为止,咱们已没得教了,后面的棋,要你自己解了。”乱尘道:“那有请仙师从第一步为弟子详解。”南斗拿眼端详乱尘,但见乱尘目光清濯,举止之间,尽是谦冲恬退,忽是叹了一口气,说道:“紫烟残谱,由你日后再解,今日之棋,却是那《烂柯谱》。”乱尘心有不甘,但又不敢顶撞了南斗,只得委身坐了下来,伸手欲取棋盘,怎料南斗拂尘一挥,却是说道:“今日此谱,却是不用棋盘,我口述便是。”
乱尘心道:“四大名谱,当是各擅胜场,此先《媪妇谱》已是无盘,怎得这《烂柯谱》亦是盲棋?南斗仙师道德广大,若是两者同一,自然不会再讲,更何况《烂柯谱》放至今日才教,犹在《紫烟残谱》之后,定然有其深意。我不得妄生心念,安心学棋才是。”他冥心握固,摆了一个天柱势,静听那南斗缓缓言道:“信安有人,其名王质,世居石室山,以伐木为生。一日登山砍柴,见深山中藏有小亭,亭中童子数人,和棋而歌,王质好棋,遂听而观之。童子以一物与王质,如枣核、似樱桃,王质含之,遂不觉饥。俄顷,棋分胜负,童子笑曰:‘何不归去?’王质起身,欲持斧砍柴,却见斧柯烂尽,待得下得山去,与其同时之人皆已老死,便是其孙,也已生儿育女、三十有矣。这小童之棋,便为《烂柯谱》。”乱尘道:“童子本为仙君,与王质之物当为果腹。故此局历经数十年,斧烂而人未饿。人无饱暖之忧,便思爱欲之事。这童子所下的棋,便是王质其欲。棋局凸现,而无人事纠纷,是故坐隐。童子坐弈不语,全凭棋局中黑白相交,是谓手谈。世间苦乐全在棋局之外,童子不言、王质不觉,所以忘忧。一局未竞,世易时移,斧烂柯矣,世间已是千回百转。”南斗笑道:“所谓岁月流逝、人事变迁,向来如此。”
乱尘若有所思,久未答话。北斗等了许久,终不见南斗与乱尘二人身动,催促道:“师兄,今日怎得只讲棋典、不教棋局了?”乱尘陡然长笑,笑声既见雄浑、又见哀绝,待得长笑声止,乱尘方是说道:“今日之棋,仙师已是教了。”北斗讶道:“如何教了?”乱尘一指指心,说道:“仙师教的棋,在这里。”北斗迷茫了一阵,忽尔抬起头来,往见远方云蒸霞蔚,大笑道:“好你个师兄,竟是玩了这般的把戏!”南斗道:“师弟,你身迷其中,不知有变,并非乖觉,乃是天性纯然,可喜可贺。”北斗敛衽向南斗、乱尘二人施礼道:“敬谢二位教诲。”乱尘不敢受他大礼,亦是弓腰相拜。南斗拉着左慈、普净二人从席间一同坐起,五人并排立在崖前,山风烈烈,鼓吹得衣襟飞扬。但南斗说道:“乱尘,咱们这学棋之缘,便至此而尽了。”乱尘稍是一怔,知晓此乃南斗逐客下山之意,他心中难舍左慈,但仍是言道:“是。”南斗又道:“下次再见,当是解棋之时。”乱尘又道:“是。”说罢,伸手来牵左慈,但觉师父双手微颤、掌心温暖,乱尘心中既苦且哀,仍是强忍着泪水笑道:“师父,尘儿下山后定当勉力思棋,待受了三灾、天谴,又解了紫烟残谱,便上南山来接你。”左慈自白冰一事后勉力清心向道,今日师徒相别、他日相逢又是遥遥无期,终是落下泪来。
乱尘不忍见得师父这般的模样,伸手替左慈拭了眼角的泪水,轻声道:“师父,尘儿去啦。”他心情越来越沉,欲跳下塔去,却听南斗说道:“你去便去了,可知你要去哪里?”乱尘一愣,旋即凄苦大笑,道:“天下阔大,难道还没有我曹乱尘的容身之所么?便是天地要我亡灭,也得让我裹着这尘烟气而死罢?”南斗微微摇头,说道:“你既不知何处可去,我便为你指一处方向。”说罢,他拂尘一挥、遥指东北,乱尘问道:“东北何郡?”南斗道:“东北徐州,下邳国郡。”乱尘也不追问那下邳城有何人何事,躬身谢道:“那乱尘便自去了。”南斗问道:“你可知我要你去下邳做什么?”乱尘道:“仙师安排,自有其意。便是下邳为我乱尘的枭首埋骨地,我也会去得。”南斗长叹道:“枭首埋骨……你这一去,枭首埋骨者何止千万?便是你师哥师姐,都有这枭首之忧……”南斗说的极为坦白,说是忧虑、已近事实,乱尘听得吕布与貂蝉有这般的大难,大惊道:“大师哥不是已经得了长安城,灭了那西凉军将么?怎么会在千里之外的下邳?又怎么会有得危难?”
南斗叹道:“时光易逝,事物岂有不变之理?你去年年底自长安城走出,到今日已近一年,这一路上你只知自己的情愁、却不闻世人的生忧,世间风云、变幻莫测,你又知得多少?”乱尘急问道:“我登山时不过是五月,怎得有一年了?难道……难道……”他陡然想起《烂柯谱》中王质的旧事,心中大忧,竟是不忍说出口来。南斗道:“其间种种,你下山自己看罢。”乱尘又问:“那时辰一事……”南斗安慰道:“有所谓,‘天上一日、地间一年’。此处虽也灵山胜地,终不及九天凌霄,只得是‘山中一日,地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