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君昔年下凡,温德殿以恶行而扬善,那一干神佛以为自己是替天行道,到头来却应了这天劫之数,一起下凡历难。所谓咎由自取,便即此果。师弟,这般的事,不要再想了。”
北斗道:“师兄教训的是,我尘心始终难除,好生的惭愧。”南斗微笑道:“既知有尘,缘何要除?除与不除,俱在心中。心即是尘,尘即是心。”北斗闻言沉思了一会儿,终是面现微笑,那南斗方是说道:“乱尘,咱们不说前世昔年的旧事,只说今生之事。”乱尘苦笑道:“今生之事?呵呵,我都要陪着师父在常山上终老了,今生还能有什么事?”南斗转头又问左慈:“左慈,他欲随你去常山清修,你留是不留?”左慈抬头来看乱尘,满眼尽是慈爱之意,可口中却是说道:“他生当受劫,常山之上,如何有他的容身处?”乱尘只觉得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收回的泪水又是沿著两颊流下,心中又惊又伤——我竟是这般的惹人厌,师哥不要我了、师姐也不要我了,连师父他老人家都不要我了!
南斗见得乱尘伤心,口中说道:“宁搅千江水,莫动道人心。乱尘,你师父师伯乃是我擒来的。你在江东乔府所遇的天地人三才大阵也是我假借乃师之手传的。便是你要来这南山寻师,也是我布局引你前往的。我且问你,我这般的搅了你的心,你怨不怨我?”乱尘素来不与人相争相恨,便是阴险无耻如那司马懿、卑弥呼,他也不曾有过怨恨之意,此时却无端的对这南斗起了恨意,恨意愤愤之下、隐然现出杀心,左慈、普净二人说是弈棋、其实一直旁观不语,此时见得乱尘拳头紧攥、浑身微微颤抖,心中俱是难过不已。孰料道,乱尘身子抖了一阵,拳头却是陡然松开,口中说道:“若是怨恨一个人,便能解了所有的忧愁,那世间也没什么伤心事了。”南斗面色由悠转喜,笑道:“孺子可教也。”
他转头又向北斗道:“师弟,你且将此间的缘由与他说了。”北斗方要言说,乱尘却道:“万事皆有因缘,当是随心所欲,事已至此、我亦已在此,又言说些什么?”南斗道:“妙哉!妙哉!这俯仰间,宛若见得当年圣君的风采。师弟,咱们的事你不与他说,却与左慈普净讲了。”北斗虽是面对着左慈、普净,可目光却始终不离乱尘,只听他娓娓说道:“你二人随在南华仙师身边修习百年,想必也会得卜算之法,可知这天下之变?”左慈道:“天将大乱,尸骨暴于荒野,草木燃于兵火,今此一乱,自历朝以来,从未有之。”北斗点了点头,说道:“可有挽救之法?”左慈道:“天降罪衍,儒者杀生、道者避世、佛者求渡,救己尚难,何及他人?”北斗摇头道:“这道理原也不错。不过因得圣君下世,却是不对了。你身为人师,却是任性妄为,不传他武功心法,只教他典论经学,好教他不得伤人。殊不知大道在天,你不教他便可自学,反是失了循循善诱的美意,倘若你当年如吕布、赵云那般的传授武艺,他绝不可能有今日之功,这边是‘人欲天争、天却不成’的道理了。”左慈听得怅然,俯首拜道:“弟子愚不可及,反是害了乱尘,请仙尊降罪。”北斗摇头道:“咱们今日只与你论事,不及功罪。再者,人其所为、自在己心,他人怎么做,与你这个师父何干?”他又问普净:“普净,你弃道入佛,原是想寻得那解脱之法,至今日可曾解脱了?”普净恭敬的答道:“弟子苦读佛经,不见极乐宝地、逾觉枷锁于身,到得今日,有如万斤铁索。”北斗道:“‘始知抱柱者,久矣溺深潭’,这一句乃是昔年圣君曾讲过的佛经,我且送与你。”他见左慈、普净二人俱有所思,心中宽慰,这才娓娓说道:“圣君入世,即为乱尘。他生当学常人不能达的武艺、恋常人不能得的美人、得常人不能得的帝位,自然也要受常人不能受的苦、做常人不能做的事、杀常人不能杀的人。故而先有虎牢关一役,吕布原可大胜关东军众,十八路诸侯之灭不过弹指一刻间,至于那董卓也不是吕布挟大胜归京的对手,这天下原可平宁,却因了乱尘一战,吕布胜而却输,天下大势因而胶着,这四海的诸侯回师后因此而拥兵自重,危乱之局、便此深埋。再待得凤仪大婚,乱尘怒发冲冠,虽是杀了董卓,却连累得吕布的韬光养晦之计不成,数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如那丧家之犬奔走……此间乱尘的种种行迹,或搅局、或乱世,皆有后应,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北斗初时训斥左慈、普净二人时,乱尘觉他辱及师尊,心下颇为难受,但听得他言及自己幼年学武之事,当真是字字如针,乱尘越想越是难过后悔。待得北斗提及虎牢一役,他想着当年自己初回中土,不知是非好歹,只是想护着曹操、赵云等一干兄弟的性命,在百万军马前大战了一场,便因这一战成名而被那董卓看上,故而有郿坞之约、荥阳之围,此间步步惊心、几多生死茫茫,让他颇为心伤。其后又至渭水长歌、凤仪大婚,他脑中转圜变换的尽是貂蝉与张宁的芳颜,二人一个雍美、一个清冷,俱为当世绝殊,可转眼间又是双双落泪的寒景,犹如自己又到了那温侯府的寄傲楼前,大雪沙沙下落,天地一片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