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不开眼来,只闻得周身一股血腥味,脸上的伤口怕是已结了血疤,又痒又痛,至于心口,却是疼得一阵紧过一阵。她多么想一直荡漾沉溺于方才那种朝旭花海的无拘无束中,可是,却有一双强有力的大手,一刻也不停的向她体内注入内力,只求吊住她心口间的那最后一口气。这个世上,能待得她如此好的,除了现今在凤仪台上冲冠怒杀的师弟乱尘,也就只有那个曾许她一世情爱、为天下豪杰所仰的战神吕布了罢?
貂蝉听得那人这一声声低切的呼唤声,想要应答,却是喉咙无声,想睁开眼来看得情郎一眼,可已是无力到连眼皮都睁不开,泪水无声的滑出眼眶,自纵横交错的伤痕上爬过,又是火辣辣地疼。
恍恍惚惚,迷迷错错……亦不知是过了何时,貂蝉听得有人长吁了一口气,道:“幸好貂蝉姑娘天生的玲珑心窍,又生的偏了些,那玉簪总算没立时伤了心脉,这条命可算是保住了……”——呵,我这是死不了了么?貂蝉想着,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的眼睛也没那么刺痛了,依稀见得一点亮光,那亮光里,她看到了抱她在怀的那人,那身影终是不见佝偻、不见迟疑。忽而,一阵微风自开着的小窗拂进屋来,拂过貂蝉脸上的伤痕,略略擦过那人影的衣角。她的心一如她的伤口,似是皆被神医华佗的针线缝合——终于,终于,那个昔年昔日的大师哥从她的世界里重现了。
听得吕布道:“师妹……”他的嗓音不再雄浑、却像个北归的大雁一般,只是那么痴痴的瞧着他,用手捋顺着貂蝉的额发,万分疼惜的说道:“你这又是何苦……”
屋门吱呀一声轻轻阖上,那华神医已是悄悄出了门去,屋中静寂,唯有呜呜咽咽的风声,她二人紧紧相拥在一起,泪水相互映透了对方的肩背。不知不觉里,听得吕布哑声道:“师妹……你可知道你这一簪……使得小师弟他以命换命,无论如何也要杀了董卓……而张辽、高顺、臧霸这些兄弟昨夜便准备起兵行事,便是有魏续侯成这几个兄弟还在迟疑不定,听得我自人群中救你的消息,自然也会按压不住发兵起事……这董卓一死、兵祸一开,长安、西凉、天下再无宁日,枉我勉力维持……蝉儿,大师哥……”他顿了一顿,满口满心地苦楚与怜惜,又道,“你且在这里休养,待过些日子,我自来接你。”貂蝉点了点头,伸手来抚摸他的那坚铁一般的脸,说道:“……大师哥……对不起……”吕布听了一愣,这一桩,明明是自己有负于她,但她却一点也不曾怪她,更是对得自己这个千错万错的罪人说什么对不起。吕布想哭,可泪水早已流尽,想笑,却又是笑不出来——呵,两位师尊果然说的对,自古英雄爱江山更爱美人,自己这辈子终是脱不出这情关了……
貂蝉却不怪他、一点也不怪他,玉手在他脸上来回轻柔的摩挲,她未曾开口说话、亦是不用说话,她的那双眼睛只是那么专注的望着他,这一切的一切都尽数包裹在那柔情似水的眸色里。吕布越瞧越是瞧得痴了,嘴唇轻启、覆在貂蝉的红痕上,血的腥味、胭脂的香味纠缠于一处,滚烫的泪水复又落下。吕布心底终是生出一处卑微、一处悔恨来——明知自己无法忍住要出手救她,何苦不肯早日发兵反董?明知王允今夜必定起兵成势,却还巴不得长安平宁?明知乱尘必定要以命相拼,却不阻不拦让其徒然送死?这下倒好,反害了貂蝉毁容,乱尘殒命——此时此刻,那昔日的战神已然不在,他已是成了乱尘一般的平凡人,向往着穿平凡的衣物、喝平凡的酒、爱着平凡的人、过着平凡的日子。可是,世事苍凉、平凡难成,恨心种种,岂能如愿?吕布突然间仰天狂笑,心中忽下决定,立起身来,大步推开屋门,在屋外的惊风冷雨之间消失了踪影。
貂蝉半倚在床上,痴痴的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外,听着萧萧漓漓的风声,唇齿间仿佛还残留着吕布俊英的香气,缓缓的坠入梦乡——自今日起,那个为普世百姓所唾骂的“三姓家奴”、那个为天下武人所景仰的“无双战神”,终是变回了那个让她魂牵梦绕、情定一生的大师哥了。
火光,铁甲,白发苍苍的王允一身戎装骑在马上,望着身前厮杀了大半夜的周仓、裴元绍、邓谡、贾逵等一众府中兵士,心底说不出的痛快——他已年至耋耄,做了几十年的文臣,但少年时也曾是叱咤一方的威武将军。今日之事,便是死了,也不枉人生暮年的这最后一场轻狂。但听得身旁蔡邕不住的咳嗽声里,那周仓从城门楼上摔下一个将军模样的人来,那人当场并未死透,裴元绍上前往他脖间便是一刀,将他的头颅斩下,大喇喇的拎到王允与蔡邕面前,虽是满脸鲜血、但语气却是兴奋不已:“这厮平日里没少做坏事,今儿个总算是恶有恶报,让俺们给杀了!”周仓也是走到身前,伸脚将那人头往王允面前一踢,笑道:“司徒爷,这家伙既已死了,这南城便被咱们拿下了。”蔡邕听得一阵欢喜,对着那厮的人头啐了一口浓痰,骂道:“奸贼董旻,你也有今日!”王允却不说话,提了宝剑便将董旻的面目斩的稀烂,可王允毕竟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