舫上一二层楼间探出脑袋看热闹的人群便在这安静里如退潮一般散去,那主唱的名旦也终是愣了,吕布非但不怒,反是哈哈大笑,更是对乱尘说道:“小师弟,劳烦了。”乱尘亦是哈哈大笑道:“好说。”话毕,左手提着半坛子烈酒,摇摇晃晃的自席间爬起,他今日想来也是醉得紧了,坐席到栏杆不过七八步的距离,他却东倒西歪的走了好一会儿,到得栏杆边缘,更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一名小旦上前欲要扶他,却被他一手推开,更是说道:“不碍事,不碍事,你……你接着唱!”正说着,右手垂在栏杆上,只那么凌空一探,隔着两三丈远的渭河水面却如同开锅的热水般沸腾翻涌,更是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这一众戏子只知道今儿个接待的乃是长安城中的名爵贵人,吕布浓眉阔额、一身金甲倒还似个将军,可那乱尘却是失魂落魄、十足一个久病缠身的纨绔子弟模样,却不料他却能有如此神技。一个个忍不住探头来看,只见灯火照耀下的渭水河面鳞光乱舞,旋即一条碗口粗细的水柱轰隆一声冲天而起,众人只觉金光大闪、眼前更是为之一花,待得水柱落去,才自满船的水雾里朦朦胧胧的见着乱尘手里已是提着方才坠入河中的神鬼方天戟。
众戏子并不懂得武林中人的内力收拿提纵之术,只是见得乱尘这隔空取物的手段神奇无比,一个个当着怒气冲冲的臧霸面鼓手拍掌,交口赞道:“公子爷,好手段!”乱尘居然当真如那街头卖艺的匠人一般,滑稽无比的对着众人弯了一个腰,谢彩道:“各位,客气啦!容小爷我……我再来玩个把戏。”说罢,双脚扎了个不伦不类的马步,将吕布的方天画戟高举过头,对着吕布身旁的空酒坛,似要玩那掷壶的游戏一般。
那臧霸更恼,飞身上前,欲要自乱尘手中夺过吕布的画戟,可乱尘的武功高出他太多太多,又如何能让他夺了去?一众戏子只见得这贸然闯进来的浑军汉双手迭出,每一手都是凛凛生威、如狮似虎,而那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却连手也不用,身子歪七歪八的晃着,倒是将臧霸那密若骤雨疾风的擒拿手法尽数扑了个空。那臧霸越是着急,越像一只被醉汉玩耍的猴子一般。这时,张辽高顺二人也已跃上船来,对着吕布连唤了数声主公,见他仍是不搭理,又出言劝慰乱尘臧霸二人罢手,也是不听应答,二人只得齐声说道:“得罪了。”说话间,二人已是双双飞出。
众戏子看他二人出手亦是威风不已,心想他们三个打一个,也不知道那病猫儿似的公子哥架不架得住,不过这四人手脚间的花式倒真是好看,今儿可真是开了眼了,一个个反倒跟着起了哄来。没料到张辽、高顺二人四手同进,却不是拿往乱尘,而是同时欺向臧霸双手,一个擒他手腕、一个拿他肩臂。那臧霸武功本就不如他二人,眼下他正疲于追及乱尘,又未想到这般变故,只觉得关节稍稍一麻,已被张辽高顺二人别住了双手、带着身子跃离了乱尘七尺之外。乱尘见得臧霸不再取那画戟,反是失了兴趣,手掌一松,画戟哐啷一声落在木板上。
臧霸还要说话,却见张辽高顺眉头皆是紧锁,对着自己不住的摇头,随即被他二人一左一右的按下身去。三人正面吕布而跪,却是不发一言。他们跪了好一阵,吕布脸上的表情才是由喜转忧,良久之后,吕布长长的叹了一口,往那戏班的班长怀中扔了一锭金子,那些戏子歌旦们得了可买下数十条画舫的金子,自是被他遣了个精光。这画舫方才还莺歌燕舞,此时却一片死寂,只剩下他们五人。吕布望着张辽三人,这才开口说道:“你们有什么事,也不必求我,但凡是你们心中想做的,便去做罢。”那臧霸张口欲要辩解个一两句,却见得张辽与高顺咚咚咚的连磕了三记响头,磕头过后,二人亦是一同拉过臧霸起身,说道:“咱们走罢。”
吕布站在画舫的高处望着张辽三人背身而驰的身影,他三人马快,转眼间已是消失在长安城纵横阡陌的长街小巷中,可吕布仍是遥遥看了许久,直是看得眼睛生疼,这才转过身来,对乱尘幽幽地说道:“小师弟,师尊曾云,万法自然,这世间太多太多的事,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乱尘似醉实醒,心中一苦:是呢,大师哥吕布一向心比天高,平生傲气云天,哪有此时这般向命运时局低头的话了?他今日与自己一同听戏喝酒,这般的作践自己,他心中苦楚的难道就比自己少了?乱尘正呐呐不知何言间,又听吕布长叹口气,缓缓道续,“来来来,今夜不问他事,且来把酒消愁!”
烛火一暗,啵地爆了一个灯花。
吕布拍拍乱尘的肩,轻声说:“小师弟,咱们接着喝。”
乱尘抬起通红的脸,抹抹泪,喃喃念道:“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吕布看着乱尘失魂落魄的样子,再想想自己,心里也满是酸楚,此时也没了往日霸道傲然的风采,惨然道:“普净师尊也曾醉言,‘做梦中梦,见身外身’……到此时今日我方才明白,那最后一句‘能受则受’的意思。”
八月十九,这日子虽是逢单之日,但老黄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