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眼里进了灰尘。
人家记得他,他却把人家给忘了,这多尴尬。“我对你好像有点眼熟。”他赶紧歉意地笑着补充一句。
她猛然回过头来:“叶立秋,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我——你是?”
“我是白兰啊!我变化就那么大吗?”
“你是白兰?”他一惊,热血上涌,心跳加速。怎么可能呢?记忆中的白兰马上浮现在他眼前,那是个多么清纯丽质的身影啊!而这个似像非像的女人却打扮得就差没涂上红嘴唇了。他想摇头,却没摇起来。
她两眼哀怨地盯着他,嘴唇一动,像是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他好像一下子掉进了梦境里,感觉眼前的一切都虚幻起来。
她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说起我来话长了。寒暑假,你们过得轻轻松松,我们呢,学校给我们摊派了一大堆招生名额,走家串户,磨磨唧唧不说,跟人家下保证的时候,总感觉自己是个骗子,怪不踏实的。完不成任务还得扣工资。苦点儿累点儿倒没什么,就是心里老过不去。”她显出一副疲惫的样子。
他平时喜欢看新闻,对南方人当初开办私立学校一哄而起,办学不规范的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
“办学效益好、生源稳固的私立学校也不少,可是受高工资的吸引,从内地来的高学历能手一扎堆,我一个中专生,根本就争不过人家;私立学校不养闲人,搞挖门子盗洞的事,想都别想。”她铺展开柜台上的那件衣服,浅笑一下。“咋用这眼神儿看我?干这一行没必要打扮得斯斯文文的。你知道我年轻的时候就穿的很随便。唉,好端端的公办教师公职弄没了,混成这个样子,真没想到,连你都不认识我了,多可笑啊!”她侧过脸去,眼角溢出晶亮的泪水。“我还没当够老师呢,真就没当够。”
听到这里,他终于不情愿,却又真切地意识到,她真的就是他念念不忘的那个人!看她神情黯然的样子,他的心紧缩着,说不清是个啥滋味儿,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灵魂里凄然地逝去了,叫他感觉空虚。他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没给你回信,你不怪我吧?”他依旧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
“季梅都和我说了,我有什么好怪你的。”一提到季梅,他那种陌生感便开始迅速消减。她迟疑了一下又问:“你和于素珍,现在,过得很幸福吧?”
“我,”他本来想说他们俩过得还行,但面对心里一直存在的那个白兰,一个终于可以让他诉苦的女人,他还是眼睛一热满腹委屈地说出:“我俩离婚了。”
她肩背一抖,搭在台面上的双手跟着哆嗦了一下。
他的心脏也一悸动:她对我离婚为什么会有这样明显的反应?难道她……
“妈,打来开水了。”还没等他俩再说什么,从他身后走来一个拎暖水瓶的女孩子,她冲白兰叫了一声。白兰的神情显出一点要掩饰的异样。
女孩穿了一身天蓝色、裤线两边带红道的学生服,左臂上戴个用白线绣着“孝”字的黑色袖箍,想是家里有亲人过世了。她身材细挑,比他矮不多,十六七岁的样子,眼神里流动着掩藏不住的活泼;她的长相叫他立刻想起了年轻时候的白兰,尤其是鼻子和嘴唇更像一些,皮肤也很白皙。还用问吗?她就是白兰的女儿,白兰已经结婚了。
“这是我女儿。他是妈妈当年在乡下一起工作过的同事,叶立秋老师。”白兰忙着把手前的上衣折叠好,装进一个红色方便兜里,递给他的时候眼里含着妻子般的温情。她在他的意识里更加真实起来。这种真实又叫他很失落——她变了,在他面前失去了昔日的自信或者说是优越感,像普通女人一样在她喜欢的男人面前柔情又爱唠叨。
“叶老师好。”女孩的话叫他又回过神来,大脑也清醒了一点儿。
白兰的女儿很懂礼貌。她眼睛疑惑地看看她妈妈又看看他,似乎看懂了什么。大人们总有大人们的交往和不便说出的经历,看得出,她的思想观念和现在多数年轻人一样,因而神情表现得既敏感又很善解人意。
他心里正有许多话要对白兰说,但一想到她已经是有丈夫的人了,又当着她女儿的面,就只好按捺住自己。她想说话却憋住自己的样子怎能逃出他的眼睛,他知道她也有许多话要问,她不会不想知道她走后教师们都怎么样了,打听一下龙泉学校都有些什么变化,问问他和于素珍离婚的原因,但这些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完的。他心里很失望,她女儿来得太不是时候,这个环境也不适合多说什么。
和白兰告别后走到商场电梯口,他回头发现她还在盯着他。那眼神里的羞愧、苦涩、哀伤,和她当年离开龙泉学校时定格在他心里的几乎一模一样,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叫他来到大街上还在默默地难过。
他一边朝客运站走一边想着白兰刚才的样子。她真的变了,不光穿戴俗气了,当年的那股子朝气蓬勃劲儿也都没了。她分明早就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