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立秋早晨起来,洗漱完毕,就着暖水瓶里剩下的少许温水,吃了一点饼干,然后坐到地桌前翻开日记本,专注地看起昨天晚上写的日记:
2003年8月4日,星期一,晴、微风。
今天是“七夕节”。于素珍这次真的不会回来了,她把女儿也带走了。冥冥之中,我感觉和素珍的婚姻会落到这一步,是早晚要发生的。为什么会这样?好像不怨我,也不怨素珍。怨葛老师吗?怎么可以这样想,那不成狗咬吕洞宾了吗?回想和素珍在一起的日子,有时觉得她是对的,人活着就该适应环境,踏踏实实地过,先把家庭搞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有时又觉得自己就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有追求,让生活过得多姿多彩不是更好吗?人哪能活得没有尊严!大丈夫就该志在高远,岂可一味儿女情长?我感觉很委屈,反反复复地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都快把脑袋想麻木了,有时候干脆就想不明白该怎么活下去。今天是七夕节,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看完日记,他茫然无措,想写作,因为没有好情绪,很难进入状态。看着身边的空房子,他孤独得心里发慌。呆坐了许久,他毫无目的地走出了家门。这个时候的沙家屯因为修建尼尔基水库的缘故,离水边近的住家大部分都已经拆迁,东边划到搬迁区之外的住家只剩下了十几户,往西看到处都是拆迁后留下的废墟。
当他沿着沙家屯东岗上的公路一直走到最南端的时候,见到下了公路不远的草洼地里坐着一个放牛的人,他便朝那人走去。快到近前了,他看清那人怀里抱着根用木棍和废旧三角带做成的赶牛鞭子,上身穿一件褪色的蓝布衫,戴了顶黄色窄沿草帽,后边斜背着一个绿色帆布大口袋。那口袋外表脏乎乎的,布面上成片的黑色污渍闪出暗淡的油亮。那是放牧人经常背在身上装吃喝和捡庄稼用的。那人缩着脖子坐在向阳坡的土坎子上,屁股隐没在一尺多高的绿草里,在他旁边趴着一条大黄狗。西南地势更低的草甸子里有一群大大小小的耕牛,有站着觅草的,有卧下歇息的,粗略看一下约有十几头的样子。那条大黄狗先发现了叶立秋,它瞪起警惕的眼睛想要站起来。放牛人发觉了扭过头来。
“哎呀,真没想到是朱……”叶立秋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合适,叫朱书记,朱校长,以他现在的境况,会叫他敏感地认为是对他的讽刺,叫朱老师,还会勾起他的伤心事,叫朱叔、朱哥,从没这样称呼过他。“是你坐在这里呀。”
“是叶立秋啊。”朱村来表情尴尬地站起来。“你、你放暑假了?快开学了吧。”学校就在东北不远处的树地里,他显然是没话找话。
大黄狗看出来人和主人很熟,又把嘴巴伸出去搭到两个前腿上,闭上眼睛安稳地打起瞌睡。
叶立秋注意到朱村来穿的是条深黄色裤子,站起来以后,屁股上粘了些带露水的绿草叶子;脚上的黄胶鞋底边上还挂着一点踩过的牛屎。
“是啊,再有十天就要开学了。老待在家里怪憋闷的,出来透透气。”对这位昔日威风八面,曾经令他敬畏和讨厌的前支部书记加校长,看他此刻落魄成了见人矮三分的放牛人,脸相变得仓惶消瘦,叶立秋的心里只剩下怜悯了。“这些牛都是你的?”他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哞——”远处传来一声牛叫,好像知道他俩正在说它们似的。
朱村来红起脸答道:“不是,也有别人家的,大伙儿轮班放,今天到我了。”
“这里有草有水,是个放牛的好地方。”
“眼下还行,等水库一蓄水就都淹没了,以后放牛要难了,到处都是庄稼。你现在每月开多少工资了?”朱村来表情羡慕地问。
“两千多点儿。”
“你转正早,九八年第二轮分地那会儿你没捞着吧?”
“没捞着。”
“你这亏吃的可不小。他们最后大搂转正的都捞着了,三十年不变呐。水平低的倒合适了,没场说理去。”
“你也怪可惜的,要是早点进学校就好了。”叶立秋想接着说像边德明似的你不也转正了嘛,但忽又想起就是他把边德明挤出机耕队,边德明才不得已进学校当了教师的,这话不能对他说。
“人这玩意儿就是命,啥人啥命,命里不该有的,咋扑腾都不行。立秋你说,过去大伙儿咋对我那个样子,我当书记的时候对学校是关心不够,那全怨我吗?不都那样嘛,咋就光朝我撒气呢!”朱村来甩起鞭子泄愤地抽倒了身边的几棵开白花的水蒿子。“马校长真坑人,给了一个冒名编制糊弄我。倒霉不,我成了替罪羊。又碰着了王尚侨那样的小人跟着一块儿整我。”
叶立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两个人又没啥可以深聊的话题,没多一会儿他就和朱村来告别了。在向北回家的路上,想起朱村来刚才说的那些抱怨和满腹委屈的话语,叶立秋脑子里闪出他当年得到民办补贴时的神情,那次他激动得都要哭了。他说过要是能转正就拿出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