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的春天来的特别晚,盼得人心焦,到了四月中旬大地才开始返春。外面天气渐暖,日光融融,照在身上温热得像淑女的手抚摸一样,柔柔的、软软的;然而早已熄了炉火的办公室却地面冷凉,寒气外泄,坐的时间长了,冷气把腿的下半部分都吸麻木了,对脚爱出凉汗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活受罪。彭校长不到校上班时,没课的教师常到外面窗前晒太阳;边德明和叶立秋出了东耳房坐在门旁,俩人提起今年学校种地的事。用不了多久就该为春播做准备了,可彭校长却把去年收获的大豆一下买个精光。没了种子,校田地怎么种?听吴主任和金老师说彭校长不打算再种了。不种地教学经费不够怎么解决?没人说得清楚。彭校长向来不爱回应别人问这问那。
没过多久,彭校长和村支书因为这件事情还发生了一场争吵。据当时在场的村会计讲,那一天,彭校长到村上对支部书记朱村来说,他已经把校田地全都承包给了村民。朱村来一听就火了,他指责彭校长擅自做主是没把村领导放在眼里。他说学校今后办公经费不足别再来找村上,村上杂七杂的事够多够烦人了,学校还节外生枝,给他添堵。彭校长只是两眼瞅着朱村来不说话,像个挨大人数落的小孩子一样温顺。朱村来却是越说越来劲,越说越气不打一处来:
“你当过主任,现在又是校长,听说你以前还在村上干过,村上的事你该知道一些,年年朝老百姓要钱多费劲呐,村里还有那些个五保户、贫困户、退伍的老兵,民办老师开支,村干部开支,逢年过节,遇着大事小情,村里还得打理一些个关系单位,主管领导什么的,哪里不需要钱呢?你说学校再跟着凑热闹,瞎搅和,这工作还有法干吗?这村上多难呐,困难……”
“啪”,彭校长突然两眼一瞪,一拍桌子霍声而起。坐在朱村来左边的村会计,身子一哆嗦,手里的烟头一抖掉在地上。
“困难?慷公家之慨,行不正之风不说,你们三天两头在村上吃啊喝呀,钱哪来的?你自己说说,这些钱得给学校添多少东西呀!”彭校长两眼剑光逼人。“我告诉你,我这个校长是乡党委任命的,不是给人溜须当孙子讨来的。我不是何三书,拿我当螳螂子不行!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不是种地的农场。”彭校长的一席怒言,像一场铺天盖地的冰雹,一下子把朱村来给砸蒙了。他两眼愣怔怔地看着彭校长。——平日里看着挺面善的人,怎么眨眼间就变了脸,凶得像一只圆眼怒睁的老虎!
“老彭,这是干啥?有话好好说嘛。”朱村来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的,满脸僵笑着说。
“你这是个有话可以好好说的地方吗?”彭校长语气似剑锋直指。
彭校长的话也在无意中提醒了朱村来,叫他忽然想到自己坐的是什么地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他马上像酸菜汤熬土豆块一样里软外硬地拿出派头,抬起右手往下摆摆说:“老彭,消消气儿,坐下坐下。”
面对朱村来的藐视,彭校长脸部肌肉抽动两下。“我没心情在这里跟你磨嘴皮子。村上可以到处抬高利贷,到处赊账打白条子,逼急了,学校也不是不可以!”
“老彭,说气话没用,叫学校种地,又不是光咱们村,勤工俭学是上面的号召。让学生参加实践活动,培养学生吃苦耐劳的精神也是应该的,哪能光叫他们死读书?德智体美劳要全面发展才行。”朱村来沉吟了一会儿又说,“怎么说呢。你是新任校长,又是远道而来,村上理应支持你的工作。办公经费……如果实在不足,村上再想法给补点儿。”他低下头干咳两声。“你不知道哇,现在的村官儿不好当了,只要有个头衔就想来刮咱们,村上不出点血不行啊。”
或许是觉得朱村来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又见他话里求和,声调委屈,彭校长的态度缓和了一点。他掏出香烟递给朱书记一支,再递给村会计一支。他划着火柴亲自给他俩点燃。“书记你别生气,我这个人脾气不好,脑门子一热就不知道自己是谁,改日我一定登门谢罪。”他话是这么说的,动作也是求和解的,但当他转回身坐下去的时候,脸上依旧余怒未消。
“没啥,没啥,你我个人从来没有过不去的事,这不都是为了工作嘛。”朱村来强堆笑脸,说话的时候,两眼深处发怯地看着对方,似乎这一刻才彻底看懂了彭精亮,感觉他像个绵里藏刀的人!
坐在一边的村会计,手里夹着烟卷,吸了这口想不起来吸那口,只是似笑似惊地一门儿咧着嘴看他俩。对他来说,刚才的事就像团“噗”一声突然爆发到眼毛梢上的火焰,虽没烧着他,却把他吓得一时真魂出窍,差点儿傻了。
彭校长从村上回到学校里,只对大家说校田地已经包给了村民,大家从今往后可以安心搞教学,种好自家的承包地,不用再忙得顾头顾不了尾。和支书吵架的事,他只字没提,但村会计却把这件事当成开心果,说得全村人都知道了。他觉得自己实在是看了一出很刺激的好戏。提起朱村来被怒斥的经过,他说起来绘声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