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棺材是从相府大门抬进去的,下人们簇拥着,像抬了一个新媳妇进府。
“且让那棺材等着吧。”相府老夫人容氏十分要强的撑了撑身子:“吃完了红薯再死也不迟。遂宁,给祖母挑个大的。”
相遂宁小心翼翼的握着银筷子,轻轻的对着泥炉子里的红薯敲了敲,听到脆响,便捡了一个模样周正的,来回在手里颠了颠,掰开看,红薯外皮焦黄,内里是黄色的沙瓤,刚烤好,还冒着热气。
吃一口红薯,相老夫人疼的“哎呦”了三回。
那是一连好些天的晴好日子,再没有那么好的日头了。相遂宁陪相老夫人在小花园里赏腊梅。
刚赏小半个时辰,相遂宁就踩着苔藓滑了一跤,这一跤把相老夫人踹出去一丈远,毕竟是有年纪的人了,抬回东跨院以后,已经卧了好几日了。
虽是卧床不起,相老夫人或是看丫头们绣绣金鱼,或是看嬷嬷们侍弄两盆花草,一朝一夕的,日子也好打发,直到棺材进了门。
打量着儿子不敢咒自己死,可那口棺材也没长腿儿,不会自己走进相家。相老夫人琢磨不透,便叫身边伺候的人:“苏嬷嬷,你去前院儿,把大老爷叫来。”
雪已经埋了脚踝了,加上快到酉时,天色也不大好。
东跨院的门“吱”了一声,隔着二门的帘子有个魁梧的人影一闪,一股子寒气就扑进来了,泥炉子里的火苗跟着颤了颤,是府里的大老爷相大英到了,带着一股子风雪沾澿的气味儿。
相老夫人故意摆了摆脸子,挑了一个凶狠点的表情端着。她虽是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大道理,可若是儿子想趁热打铁送她一程,她也不依。
相大英呵口气,拍拍袍角的雪粒子,从泥炉子上捡了一个烤红薯暖手:“这大雪天的,偎着泥炉子吃烤红薯最好不过,母亲越来越会消遣了。”
相老夫人哼哧:“我都快黏床上了,哪来的心思消遣。”
“母亲何事烦忧?”相大英咬了一口红薯。
“你心里没点数?”
“母亲是说棺材的事?”相大英抹了抹手,抖了抖灰色的绸缎织金袍子,宽身坐了,又缓缓的喝了半盏茶:“那棺材并不是给母亲准备的。”
“我读的书少,你也不要骗我。”
“‘慈乌失其母,哑哑吐哀音。昼夜不飞去,经年守故林。’小乌鸦尚且如此,何况儿子呢?儿子断然没有那些意思。若母亲不喜,我现在就让人处置了它,只是一口棺材的事,不值得生气。”
相老夫人语气松了一些:“若说这棺材不是买给我的,那你抬棺材回来是何用处?”
相大英却是答非所问:“东跨院哪个下人的嘴不结实,抖搂出这消息来,若查实了,便将这棺材赏给她。”
下人们直打颤儿。
“我这屋里的丫鬟老妈子,个个都是老实本分的。”相老夫人指指缩在帘子后头鹌鹑似的相遂宁道:“你这般高声言语,也不怕吓着遂宁。”
相老夫人朝相遂宁努努嘴,让她往相大英前面挪挪。
相大英搓搓手,头一回抬眼打量自己这个女儿。
第一眼看去,相遂宁并不好看。
第二眼看去,还不如第一眼。
细细的头发配了小朵檀色珠花,藕色的衣衫,浅绿色的襦裙,衣裳洗了太多次的缘故,颜色已经斑驳了。一双小脚,踩着墨绿色的绣鞋,说是绣鞋,到底穿了两年了,大脚指像笋子一样,老是想拱出来。
细细的眼睛不带神采,长长的睫毛有些寡淡,嘴唇又薄又白,这长相在夜里出没,胆子小些的,会吓的爬起来烧纸。
“真是女大十八变,遂宁长的,愈发艰难了。”相大英又搓搓手。
相老夫人不满:“你这般说话,遂宁一个孩子委屈不委屈?”
“你过来——”相大英终于叫了相遂宁。
相遂宁一哆嗦,明明是亲爹召唤,于她而言,却像是被哪道雷被劈着了,只觉得眼睛里冒火星子,似乎“轰”的一下,这雷就把自己的五脏六腑点着了,浑身上下不由自主的发烫,脑门子都要冒出青烟来,感觉自己要就地火化了。
“你委屈吗?”不等相遂宁回答,相大英又道:“遂宁在府里想做饭做饭,想洗碗洗碗,就是想扫地,笤帚也都是现成的。这么自由自在的日子,多少人眼馋呢。”
相老夫人直恨让儿子读多了书,中了进士,学的牙尖嘴利跟撅屁股的猴儿似的,每次跟他讲道理总是讲不过,每次都急的一身汗又无计可施。
“天寒地冻,母亲也早些歇了吧,想那么多反倒睡不着。”相大英撩袍子起身,临走不忘再拿一个红薯。
东跨院又静下来,泥炉里的炭火发出“噼啪”的脆响,和着雪花簌簌,更显的寂寥。
“遂宁啊。”相老夫人叹气:“我怎么觉得,你爹对红薯比对你亲,那个红薯,倒像是他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