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面是宋允在训斥自己的弟弟,实则是在警告初新少管闲事。起码初新是这样理解的。
如果换作别人,宋云可能还会顶几句嘴,可此刻,他却丝毫不敢吱声儿。
大概宋家的家教确实很严。
初新叹了口气,躬身回了句“失礼”,准备离开。
宋允回礼道:“欢迎再来。”他脸的笑容仍未消失,那抹讥诮的笑意让初新心痒。
初新忽然问道:“宋兄,既然醉仙楼关押着用于观赏的野兽,怎么我从未见过类似的表演?”
宋允淡淡道:“野兽就算被驯服,终究是野兽,始终保有兽性,自从有位客人被猛兽伤到以后,醉仙楼便不再以驯兽作为表演项目了。”
“哦,是这样。”
大概真是这样,初新确实听说醉仙楼闹过“猛兽伤人”的惨剧,可既然不再表演,为何自己还能听到野兽的低嚎?
三杯淡酒之后,他仍没有想通其中的道理。
敏提醒他:“宇文泰在这里等了你三天三夜。”
初新道:“哦?”
敏补充道:“刚刚才走。”
初新道:“嗯。”
敏颇感惋惜地说道:“好好的人,出去三天,连话都不会说了。”
初新的脑袋像被闪电劈开了。
人如果不好好说话,发出的声音是不是同野兽差不了多少?
他在黑暗中听到的呜咽嘶鸣,也许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发出的。
虽已入夏,初新却冷得整条手臂长满了鸡皮疙瘩。
怎样残忍的手段,才能让人变成野兽?就像那个被他在巷子里击倒的斗笠客一样,披头散发,满身烂疮,伤口流脓。
十八扇铁门后面的“野兽”中,会不会有一头就是他要寻找的?
他突然陷入了狂喜,可紧随其后而来的,却又是深深的懊悔。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宋允有充足的机会能够抹去那些“野兽”的痕迹。
就算来不及处理,铁门都是锁的,只要宋允不许,根本打不开。
醉仙楼愈发像个恐怖的地方了。
更可怕的是,这种恐怖好像已在整个洛阳城里蔓延开去。
大厦将倾时,普通人除了躲得远远的,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先贤很早以前就阐述过这个道理。
身旁的酒客们好像总有聊不完的秘闻:胡太后的风流情史,高阳王元雍新近纳妾,黄门侍郎宗玉失踪……
洛阳城危,他们关心的却仍是些猎奇的传言。对于他们来说,主子换谁都不重要,日子照样过。只要不前线,他们便可娱乐至死。
这样一来,谁又会在意什么千金会呢?
他们不过是平头百姓,无权无势,又不会武功,江湖恩怨和朝堂纷争与他们无关。他们只要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就行了。
可这世也有一些人,看不惯强权欺压贫弱,见不得真相被掩埋粉饰。
只要有这样的人存在,光明就会造访人间。
初新站起,昂视阔步地走出一家酒馆。他既然已决心要将千金会的秘密连根挖出,就不会轻易退缩。
一连两位皇帝登基,洛阳好似恢复了不少活力,不再浸泡于缺粮和暴动的阴霾中,街满是散步摆摊的人。
新月如钩。
初新喜欢脚踏在铜驼大街的感觉,仿佛回归到生活本真的纯粹,拥抱市井红尘。
如果就此结束江湖中的浪游,定居在某个城市,会不会获得安稳和幸福呢?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经过白天的“活佛升天”风波,白马寺好像也热闹了不少。初新叹了口气,他知道宋云绝不会撒谎,所以“活佛”是假的,不过是一具摆好姿势的尸体而已。
可偏偏狂热的信徒不容别人置疑,硬是将狰狞的事实吹捧成了神怪的传说。
“少侠何故叹息?”
他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嗓音。他回头后首先见到的,是一双指甲尖长的皲裂的赤足。穿红袍的中年僧人缓缓地走到初新跟前,他的脸隐没在猩红色的帽兜下,像兽的影子。
初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调侃道:“我真想知道,大师在冬天是否也赤脚?”
中年僧人点头。
初新慨叹:“那一定很冷,很痛苦。”
中年僧人淡淡道:“想要战胜痛苦,你必须了解痛苦。”
初新把这句话反复念了三遍,忽然问道:“大师可听说过‘活佛升天’?”
中年僧人道:“听过。”
初新问道:“人真的能像凤凰一样,在火中涅槃?”
中年僧人回答:“也许可以。”
初新愣住。
中年僧人接着说道:“能否涅槃,不在外界水火,而在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