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离万顺王府不远。
初新没有先去旅馆,而是在万顺王府前站了很久。
他从没见过如此简单的王府,没有华丽的装饰,匾额没有镀金镶玉,门口连迎宾的侍从都没有,只有一个穿着类似总管的人踱着步。
但他并不觉得这间王府简陋,因为他发现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放在该放的位置,所有的人都做着该做的事情。
尤其踱步的那个人,看着慢条斯理、松松垮垮,每一个来回踩的位置却分毫不差,像是在地上画了脚印,做了记号。
初新下了判断:极度自律,追求完美,这是王府主人的性格。
如果他收起了他的笑容,这会不会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初新猛的想起自己还戴着面具,趁着周围人并不多,他偷偷将脸上的人皮扯了下来。
“若是论剑术,或许这位王爷并不在当年的向阳子之下,”初新背后传来话语声,音色浑厚,丝毫不刺耳,“他又是个深居简出的人,难以想象王室贵族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初新一转头就认出了背后的人,正是画像上通缉的另一个嫌犯。初新本想来找他,他却先找到了自己。
究竟是人在找麻烦,还是麻烦在找人?
太阳已西偏,可毕竟还是白天,如此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初新也替眼前的人捏了把汗,因为他看起来实在不像个罪犯,倒像个愣头青。
但他的手,修长、稳定、干燥的手,又不像是愣头青能够拥有的。
只有聪慧勤奋的剑客才能有这样的一双手。
他的确也佩着剑。
“阁下说的向阳子可是天水第一剑客?”初新问道。
这自然是明知故问,向阳子的名头早在三十年之前就传遍了大江南北,可他却以为初新不知道似的,认真地作了肯定的回答。
“还未请教?”
“宋云,宋襄公的宋,白云的云。”初新怎么问,宋云就怎么答,他仿佛就像是等楚人渡河的宋襄公一样,不趁人之危,不愿占人便宜。
“初新,当初的初,新旧的新。”初新赶紧报上自己的姓名,他不想让这个老实人吃亏。
因为老实人要是吃亏吃多了可能就不会那么老实了,有些甚至还会变得比骗子更狡猾,初新还是希望世界上的老实人能够多些,骗子能够少些。
“我认得你,你在洛阳可算是个名人。”宋云马上抢了一句。
初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发觉当名人还是有点好处的,不仅要找的人会来主动找你,虚荣心也能偶尔得到小小的满足。
洛阳东郊,梨树林。
盘腿坐着的初新正和同样盘腿坐着的宋云打着赌。
他们不赌钱,赌技。
赌技才是赌的最初形式,是初新和宋云的祖先们在漫长的原始生活里寻找到为数不多的消遣方式。他们比赛跑步,比赛攀缘,通过身体素质的较量分出高下,也打发时间。
这样赌,反而不是一件坏事。
他们的赌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输的人要满足赢家一个愿望。
他们的赌场是这片梨树林。
第一局的赌法是初新想出来的,由一人敲击一根梨树枝,另一人来猜落下花瓣的单双数。
很明显,敲的人有不小的优势,宋云却把这个任务让给了初新。
初新有些惊讶,因为他本打算去猜单双数,他小时候经常和朋友玩这个游戏,对于数花瓣,他在行得很,一旦宋云贪便宜去敲树枝,那他便已胜券在握。
可偏偏宋云是个不贪便宜的人。
初新原地跃起,拔剑,用剑脊轻敲了一根梨树枝,又迅速在空中运剑旋转三周,收入剑鞘,梨花却已倾盆而下。
白色的花,白色的雨,却又夹着夕阳的残红。
宋云呆呆地坐了很久,在最后一片花瓣落地时,他才缓缓称赞道:“实在是好剑法。”
“过奖了。”
“看起来只是轻轻的一击。”
“因为它们本就是快要凋谢,本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的确,可你的敲击力度和击打位置,才是这么多花落下的关键原因。”
“说说看。”
“任何一个生命,其实都有弱点,而且在不同时刻,不同地点,弱点也会不同。就拿人来打比方吧,要击倒一个人,可能并不用什么武器,只需要一句话,一句让他崩溃的话,”宋云在解释,初新在听,“那句话呢,说得太轻,不足以将人压垮,说得太重,也反而会激发生趣和斗志,只有用刚刚好的轻重说到刚刚好的点上,才能产生最恐怖的效用。”
“这和我的一击有什么联系呢?”
宋云微笑道:“梨花已经到了凋谢的时节,你那一击正是用刚刚好的轻重,打在了刚刚好的点上。”
初新的褒奖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