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之后却是午后,一家人清点行装,淑华也不再提还钱的事,倒是唐玮昨天夜里下塘救人今日伤口隐隐有发炎的症状,淑华也就赶进拉着唐玮去建诚家找她家媳妇刘巧珍帮着处理伤口。
过了老龙沟就是刘巧珍和唐建诚的家,宅房之外先人墓前烛火摇摆,黄纸灰烬在血水中却是稀稀拉拉恍若烂泥,淑华也来不及看这些,直接扯开嗓子喊了起来,“他二娘!他二娘……”
建诚回来这几日晓得的人不多,大概“逃兵”一词在清溪这些人看来是无法容忍的,建诚也闷着脑袋将门前屋后的杂草清理个遍,也自己动手砍来木头要将屋内屋外翻修一些。
淑华直接推门而入,恰见着夫妻二人围坐于桌前吃着午饭,见着大嫂过来,建诚自是热情,起身就另外取了两个碗过来招呼母子二人落座一起吃饭。淑华忙拒绝,“他二娘,你帮我看哈唐玮这个伤口咋个回事。”
说着唐玮也兀自上前撩开了厚重的衣衫,露出了有些发黄的纱布,隐隐有些发臭。刘巧珍直接关上门,走到唐玮身旁说:“衣服脱了先。”
很是爽利脱掉上衣,唐玮靠近炉子边坐下方便二娘查看,随后便听得二娘有些生硬的声音,“你咋个回事?是不是洗澡了?医师不是说不能洗澡的嘛,你硬是不听,现在发炎了,你晓得这药好贵不?”
“你咋个说话的,大嫂又不是外人,唐玮是我家侄子,你还说哪样钱不钱的事情!”建诚听得妻子这般言语,一家人竟还如此分外人,便有些气愤,于是便大声说了一句。
刘巧珍见丈夫竟然对自己凶了起来,顿时委屈叫道:“是,你在部队不愁吃不愁穿,我呢?我一个人犁不动天,背不动米,挑不起水,嫁给你你和我待过几天,现在是好啊,混不下去了就晓得回家,一天这样不做那样不做,就晓得窝在屋头,你是大姑娘见不得人还是咋个样嘛。我就靠这点本事给人家抓个药打针吃饭,你现在要做好人,没得饭吃我看哪个鬼管你!”
刘巧珍多年委屈一蹦而发,顿时鼻涕眼泪横流,也不管唐玮的伤口如何,数落起建诚的不是来,也不管桌上丰盛的饭菜,坐在椅子上大哭起来。
“你再给老子说一句试!”
啪的一声建诚一巴掌甩过来,刘巧珍脸上已是几个鲜红指印,男人的怒火燃烧起来要将女人撕碎,淑华想要去拉扯,忽然间刘巧珍冲上来张牙舞爪撕心裂肺,她的指甲和牙齿是她的武器,缠绕,捶打……
刘巧珍会的招式不多,唐建诚固守城池。
一瞬间两人的角色颠倒。
刘巧珍在发泄,发泄这些年她所有的委屈和怨恨,婚嫁不久便离家的男人和婚嫁不久便独居的女人,这个时候纠缠在一起,缠绕在一起,可以听到刘巧珍的痛哭,可以听到她的呐喊。
唐山震拄着拐杖推开门,建诚便捂着脑袋蹲在地上,敲过一棍之后,唐山震不再说话。终究还是老父亲尤有威严,自老马西去唐山震似乎日益消瘦,只是作为儿媳的淑华却看不出来,只晓得大概是公公年岁上去身体便不复从前。
“爹(爷爷)。”
后背见着平日里凶悍的唐家主事人,很自觉地便有些惧怕。
正争吵的建诚夫妻也不再剑拔弩张,这女人只是无力地坐在地上凄声哭泣,谁晓得自己任劳任怨几年到头来这没良心的男人竟是动手打自己,若是早些晓得嫁到唐家来是这光景,那还不如换个好人家。
现在刘巧珍的心里啊,只觉得分外委屈,嫁给一个不懂得疼惜自己的男人。
唐山震不怒自威,拄着拐杖抬起手便是一声清脆,建诚自知理亏也只受着,在脊背微曲的老爹面前低着头一声不吭,今日里这事说不清谁对谁错,清官也难断这家里长短,唐山震盯着自己儿子,老树松弛般的面颊如被风吹皱的湖面,被旱烟熏了多年的鼻息厚重如冬日从山峰倾泻的冷风,拐杖从高空划过,建诚双膝跪地,冬日里的地面被寒气冻得坚硬,建诚却觉得这比战场上的砂石来得猛烈,不晓得是身体的感官还是精神的刺激,建诚依旧是没有说话。
“六十年老子没做过亏心事,唯独对不起巧珍!嫁到我唐家来没享福,你自己看看这家头是哪个整的,有哪点不如你这龟儿子的意,有哪块田没种好,有哪间屋没扫干净!哪个女的愿意为你守几年活寡!”
唐山震说一句便抽一棍子,唐玮哪见过这模样的爷爷,本能地靠近淑华不敢说话。这时候淑华也不敢出言相劝,这几年下来,书淑华也晓得公公性子执拗,威严不容侵犯,只得干巴巴看着,也不敢离去。
唐山震这一番恳切言语之下,巧珍只想把这些年所受的委屈都给发泄出来,这没良心的男人怎能狠得下心动手打自己?亲嫂子怎就不能收钱了?若是亲嫂子都不愿接济一些,这些年哪能活得下来?又哪能操持这一大家子!
“我晓得错了。”
细如飞蚊的声音响起,在巧珍的哭声下显得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