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日上的事业应酬时,他的合作伙伴为了感念沈老爷子的仁慈也忌讳吃兔肉。反正当初年幼懵懂的沈轼是最大的受益人,因为在他惋惜失去了大白兔几天之后,沈俊发就兑现了一个父亲的诺言,用一袋杂粮向村邻换了一对浑身雪白的兔仔,这马上就抚慰了他的忧伤。
尽然关于沈俊发“失魂着魔”的传言如暴风骤雨般涌进韩梅的耳朵,但她听着这些流言蜚语却充耳不闻,对丈夫鸡鸣而出、日暮而归的动机只字不提,装作不知。她只是在头天晚上就精心为丈夫准备好第二天出行的食物,履行完老师传道受业的职责之后就殚精竭力的照顾家庭。她从未抱怨,一如往常的平静,因为她只要看一眼沈俊发涂在纸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迷宫,就能准确地找到他所在的位置。
在沈俊发丰饶的想象力中,产生过无数个无懈可击的全新计划,可又被贫瘠的现实和理性的过滤器一一排除。他灵光一闪飞速变幻的狂想踩着春天的门槛步入了漫长的梅雨季节,田间地里的禾苗经风摇雨润已是一片绿色的汪洋。而他还在为自己未竟的宏图伟业烦躁不安苦恼不已,一任创业点燃的激情浇灌滋润而保持着充沛的精力。
“今天是星期几?”沈俊发若有所思的问道。
“星期六。”韩梅随口答道。
“时间过得真快啊!”在一个雾霭低沉、湿气凝重的早晨,沈俊发的第一声叹息便穿透了远山的白雾。
他一反常态,整天都没有出门,只是安静的圆睁着双眼盯着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的妻子。他的记忆开始从遇见韩梅的第一天开始苏醒,那一天也是星期六。于是他把与韩梅共同度过、所有能记起的“星期六”都聚集在一起,结果都是一个循环往复的画面:韩梅的生活没有如他许诺的高歌猛进,而是一直在原地打转。他悲伤地看着身材单薄的韩梅,恍如隔世,眼泪险些掉了下来。终于,他感受到了早秋的寒意,想寻找一个话题从韩梅那儿找到些温暖,于是说道:“还来不及领略春天的气象,就被大雨领着小雨赶到秋天的门外了。”
“如果你再与世隔绝,恐怕又要错过秋天的‘疯叶’了!”韩梅的可敬可爱之处在于,她生气的时候言语一针见血毫不留情,但她的心永远站在善意的顶峰——那就是一切为了他好。
沈俊发听后浑身一阵颤怵,仿佛全世界的叶子都落在他的心底,凄凉落寞之中对未来萌生出无限遐想和感慨。在这个时候,他落魄的微笑让人心生怜惜,他讨巧的哄人话又燎人心暖: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只要有你,再冷的寒冬也是温暖惬意的!”
韩梅还是难以抗拒他所散发出的魔力,那正是她每每心痛难过之时安抚她心灵的魔笛。于是她在心里就原谅他了,只是在嘴上决计不肯退让丝毫。她看着头发蓬乱、胡子拉渣的沈俊发,起先还因他不务家业而愤愤不平的温怒霎时间化为了一团揪心黏糊的同情。她递出镜子,悲戚地劝道:
“你还是先去照照镜子吧!整个满脸胡腮的猴子,孩子们都快认不出你了。”
沈俊发心有不信,接过镜子一照,始而大为震惊手足无措,继而大喜过望狂笑不止。
“梅子!”沈俊发一面娴熟的挥舞着剃须刀,一面对着镜子里的韩梅说:“我的胡子就是我几月的思想结晶,比田里的庄稼长得还要旺盛!”
“要是地里的庄稼也这样疯狂的生长就好了!”韩梅反唇相讥,立即还以颜色,“不刮风不下雨就能坐等丰收。”
看着一脸惋惜无奈的韩梅,沈俊发竟惭愧得无言以对。为了博得韩梅的欢欣一笑,他少不得心悦诚服的扯开他那比城墙还厚的脸皮温言软语的大献殷勤。
清霜一如往年步,早早就拉开了秋收的帷幕,地里的玉米叶经秋阳曝晒、微风一吹就簌簌的卷曲破碎,月光里飞舞的寒霜已将沈家门前不堪重负的老梨树压得落叶纷飞。
沈俊发拜托在县政府工作的大哥沈秉昌,几经周折才达成了买一台电视机的愿望,从此燃起了村民对于未知世界的热情,起早贪黑奔波于田间地里的疲劳也没有阻挡住他们对新科学的激情。多年后,当沈轼受到城市的寒冷侵袭时,回忆起这时波澜壮阔但单纯幸福的时光就感到一阵阵温暖舒坦。他会在傍晚坐在门前的老梨树下看着络绎不绝的村民前呼后唤的朝家里涌来,他们手里提着自家的板凳笑呵呵的跟沈轼打招呼,顺便从兜里掏出一个果子偷偷地塞给沈轼,因为韩梅不允许孩子随便就接受别人的恩惠。要不了多久,沈家就高朋满座,那种热情即便多年之后他们垂垂老矣、促膝交谈时也感到难以自信。
韩梅虽然对村民的热情不厌其烦,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买电视机的倡议,但她又不得不对拥挤嘈杂、混乱不堪的场面进行调整革新。为了照顾长辈们的风湿,他们会被安排与沈老爷子围着火炉一起喝茶聊天;年轻人一律靠后,沈俊发也没有逃过韩梅的公正而被安排在门外;而孩子们则只有在周末和假期才能享受看电视的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