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逆子。老族长本以为司马嘉齐会在他们面前狡辩推诿一番,不想这逆子竟一口承认自己伤了人命,却咬定这条人命绝非无辜。父子二人一时争执不下,不料这逆子竟然一跃而起,厉声指责司马氏三大罪状:迂腐!懦弱!偏听偏信!那张无所谓的面孔与他颔下浓密的虬髯同样刺眼,彻底点燃了司马敬丘心中的怒火。一怒之下,他拍板做了决策。
将司马嘉齐流放至北境镇远关,且永世不得再踏回司马氏门庭一步。
听到父亲这即将改变自己一生的决策,司马嘉齐出人意料地平静如常。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眸此刻没有再望向父亲,而是平静地凝视着悬于众人头顶的那块漆金匾额,上书着四个笔力遒劲的楷体字——持心守正。
“罢了。”司马嘉齐心中暗忖,既然自己已是百口莫辩,又何必在此枉费唇舌,公道自在人心。这“持心守正”四个字,原是先祖司马知玄亲手所书,意在告诫后辈行事须持重,为人当公正。可族人今日于祖宗牌位前的所作所为,当真持重与公正吗?
可发一笑。
司马嘉齐此时突然神游天外,他想起数月前自己与友人饮酒放浪之时,曾听人提起北境镇远关。三关远在苍梧州以北的千里之外,天寒风疾,寸草难生,无论是关城中的士卒,还是关城外的流寇,皆是狡黠难缠、凶狠亡命之徒。自己若被流放于北境,只怕是踏上了一条生死难料的未知道路。
“害怕吗?”司马嘉齐扪心自问,此刻自己心中应是三分胆怯与七分期待。对旁人来说,镇远关也许是人间炼狱;但对司马嘉齐来说却极为不同。他原本就狂躁不羁如同烈火,与司马氏温润谦和的家风格格不入,却颇为向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那镇远关又当如何?
司马敬丘一言九鼎,已是再无回头之路,即使他看着跪在堂前的次子心中生出一丝不忍,也只得咬着牙掷下手中的桐木令箭。可司马嘉齐却毫无留恋之意,他的心思已经飞往北境多时了,当晚便急匆匆收拾行囊,与两位族中派遣的押解侍卫登程赶路,连半刻也没有多做停留。
一行三人昼行夜宿,途中又何止七日光景。这一日他三人来至北境,眼前的景象已变成一片沉郁荒凉,泰阿山蜿蜒雄奇的轮廓渐次展开,山崖间除却苍松翠柏,便是怪石嶙峋;伏龙江怒号着斜刺里涌出,仿佛将山中积雪层层裹挟而下。正惊叹时,一座巍峨霸道的关城横住三人去路,这便是镇远三关中位居最南的“威远关”,司马嘉齐便终于踏入了日思夜想的北境镇远关地界——也再回不去那个生长于斯的经儒世家了。
还未等他站稳脚跟,麻烦便又寻上门来。
翌日,关城上的一队哨兵堵在他的门前,吆喝着向他索要“人头税”。原来已有人已探知他的身世来历,一个经儒世家出身的子弟儿郎,虽不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但这些刀尖舔血的老江湖也并未放在眼里,兴许从他身边还能盘出些金银珠宝。
可等待这些哨兵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柄锋利如电的雁翎钢刀。
司马嘉齐从小厮混于街头,见识过多少江湖风浪,对此早已波澜不惊。他深知遇强则当更强,当摧锋矢于正锐,尤其在民风剽悍的北境,更不能流露出丝毫软弱退却之意。刀锋掠过,司马嘉齐的刀法并不十分精妙,但胜在以命搏命,招招凶险毒辣,不留半点余地。只数十刀便将这些哨兵逼得落荒而逃,待风烟散去后,他将自己一刀劈落的半幅衣袖悬于门前,以此警示众人。
那些之前暗中窥探跃跃欲试的军卒这才恍然,原来此次发配边关者并非文弱书生,而是一头天不怕地不怕的烈马雄狮。他们只得收敛起自己的恶意,不再招惹是非。
此事不久后传至三关总兵贺兰山耳中,贺将军心中亦是颇感讶异。他镇守边关已是十七个年头,见识过的顽劣新卒又何止千百,大多是江湖各路帮派之弃子,阴鸷凶恶者比比皆是,但如司马嘉齐这般暴躁绝命,不留余地者却只此一位。
转眼旬日已过,忽有探马加急禀报:关城以东有马贼袭扰,半日之间已劫掠三座寨子。贺兰山当即下令发兵征讨,前部先锋即是司马嘉齐所属百人队——又半日后,探马的消息再次传回关城:前锋营大破贼人,新卒司马嘉齐先登冲阵,刀下连斩七人首级,当为此役首功。
如果城中械斗只能使贺兰山略感讶异,那此次先登破敌便足以令镇远关诸将另眼相看了。此后数次或剿匪或寻凶,司马嘉齐无不敢战当先,一人一刀在这苍凉凶险的北境杀出名头,一时间泰阿山中群寇皆呼其为“镇远狂刀”。
而他在关城中亦如平步青云,不久便被拔擢为千夫长,后又提为偏将。总兵贺兰山十分欣赏这位骁勇好战的青年豪杰。镇远关自修筑至今已近百年,这百年间关外大小战事不断,城中早已弥漫着一股厌战疲惫的风气,逃兵更是接二连三屡禁不止。司马嘉齐的横空出现,就仿佛在平静的汤锅内撒下一把朝天椒,连城头的空气都躁动开来。
却不想风云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