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床。陈小燕为奋奋丢光了纽扣的绵袄用针密密缝合,生怕孩子冷:“你太淘气了,纽扣都没了,又没钱去买,怎么办,只能用线给你缝上了,晚上再给你剪开,你爸爸也不去挣钱”。
快过年了。村里时有鞭炮响声。陈小燕的小儿子奋奋,看别人家的孩子挑竹竿放红鞭,便自己也找了一根秫秸棍儿,绑上一个绳子,跑出院外,在街上拣了些响过的鞭炮筒子绑在绳上。他听见村西第四生产队方向鞭炮响的紧,就出了村西外,见是打谷场上的几个孩子在放鞭炮。那几个孩子见到他,
便赶他走:“去去,不许你拣,我们自己还要拣呢”!于是,奋奋只好在远处。
这打谷场已经收拾得干净利落了,只有一堆稻草糠。奋奋就选择了背风朝阳的糠堆处蹲下,看别人燃放鞭炮,时间长了,寂寞使他平添几分困意,背靠碎草屑尚觉暖和……
一个坠落下来的炮仗皮,冒着白烟,掉在碎草堆上,迎风起火。
四队队部厢房里,李雁秋和社员们踏动着草绳机,一面说笑,一面往机器嗓子眼里续草:
“这人生啊,都是命,要强没用,总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所以,我也不图富贵荣华,只求活一天乐一天”。这时陈小燕走至李雁秋近前。李雁秋笑了:
“哎呀,小燕你可来了,我正等你接班呢,我要去龙北集市一趟,买点东西,你不带点什么”?陈小燕苦笑道:
“年节好过,不急的”。
集市旁的兽医站里。石溪石批发了医药器械,又顺从集市一条街上挤过。一个象没事的人一样,似乎无意的撞了他一下,那人同时从裤兜里拔出一只手,四下张望后张开拳头让他看,原来手中有几粒玉米:“这是炕干的陈包米要买吗?货在集市外面藏着呢”。石溪竹摇了摇头走开。看见一个老者在卖几只鸽子,就蹲下来:
“老人家,鸽子多少钱一个呀”?
“两块钱一对”。石溪竹瞅着可爱的鸽子问:
“哪个好呢”?老人边说边点烟:
“自己挑,不过你可要快点,一会儿八点钟了,工商所的上班了,我可就收摊儿了”。石溪竹站起身来:
“是啊,这做买卖的人越发少了”。老人无奈地叹气:
“嗨,你看这,有几份卖禽的、卖蛋的?粮食干脆就不许你上市场!粮食吃定量行,那有的人是河套子里开荒,赶上旱年有点余粮想换点钱,有的人一年三百斤口根他就不够吃,需要补贴粮食,这也不让卖那也不让卖,学什么哈耳套赶社会主义大集,逼群众五家交一口猪,每家上交十斤鸡蛋……没有的户要逼你去高价买,低价交,可是不让卖,上哪去买呢?不完成任务就从口粮定量上扣掉,还要落个落后分子的名。所以,这买卖就得偷偷进行。交上去的还要装上大车小辆的,走形式公社集镇游街,完了才送供销社收购……”
老小俩个正谈着呢,突然闻听街的另一头惊喊骚动,一群人挎筐扛袋子的跑过来。老人收了钱,将剩余的鸽子装在布兜里站起,也随入逃避的人群奔跑,回头对石溪竹说:
“其实,鸽子也不收购,可是,这个理儿又找谁去评啊”。
一时间,喧闹声没了,市场透明了。
石溪竹想起几年前,十三岁读书时,从菜园子垃圾坑拣来的破玻璃喳,割成小方块做小立柜门玻璃,画上风景来卖,就在这条街上,也是被这伙工商所的带去所里的,那些所里人什么也沒说,又说匆忙去区里开会都走了。
是自己当时才十三岁太小,没人让走就不敢走,竟饿了一天,直至等到他们下班回来时发问:
“你怎么还沒走呢”?
“沒人让我走哇”。那个卢所长才发现自己有所丧失人性了,他同情地将装玻璃画的兜子拿起递过来:
“去回家吧,下次别来了”。
石溪竹手中拿着那两只白鸽,回忆到这里,被抽打声和猪崽儿嚎叫声惊醒,正是没收玻璃画的姓卢的所长和两三个年轻人,后续还有几个人。他们用皮带抽打人群,将卖年画的摊位上的画全撕下来,“财神爷”、“门神”、“莲年有余”……飞扬一地;抢卖猪崽儿人的猪崽……
夏文魁推着自行车,也混在人群中冲忙逃跑,他在不满地喊道:
“看来我这个猪崽儿今天是买不上了,这强抢没收财物,不成了强盗一样了吗。千古以来的集市怎么就成了资本主义的尾巴了呢?尾巴能有几千年长?总得叫人生活吃饭吧!是孙中山思想吗?”
石溪竹见了心想:这夏文魁也有正义感的时候啊。
“石溪竹”!
突然传来李雁秋那清脆的喊声。只见她挎着一个树条编的腰筐,里面装得满满的。那双美丽依旧的大眼睛向他闪动着不灭的爱慕之光。石溪竹忙问:
“买年货来了?”
“嗯,你身背药箱买药来啦,这两只鸽子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