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久坐高台,见得军士将命犯们自囚车里一一解出,押跪在台下,阳光猛烈、秋风稀疏,始终不见乱尘现身,心口吊着的那口惊气稍稍放下了些,他环顾四周,但见得下首坐着的弟弟曹植大口的吃着酒,间或间轻轻叹出声来,他内心狂喜,有意揶揄曹植,笑道:“子建,你素来文采了得,闻见今日盛况,何不赋诗比兴,以助父亲军威?”曹植一向率性,摇了摇头,苦笑道:“天下未定而斩名士,朝堂、山林俱为心寒,由此治国失仁、治人失心,何来的军威?又何来的采兴?”曹丕与他争斗了已有数年,早已习惯了他的言语,只是笑道:“子建,难怪父亲说你只有空才、却无实干,东西二周、王莽等辈以妇人之仁失国,岂久远矣?便是当今刘汉,嘿嘿……你久溺酒乐、不知政事辛棘,也就只限于此。”曹植自罚了一杯酒,笑道:“大哥,我素来不如你,世子之位,我全不与你相争。只愿咱们兄弟和睦,君不见河北袁绍死后,袁谭、袁熙、袁尚三兄弟不和,自相攻杀,让父亲他们趁了空去,如今早已身入黄土,教天下人耻笑。大哥你有经世之才,缘何与我一般的计较?华佗、许邵、祢衡、嵇康等辈,率性真诚,言语确实放纵无稽,但罪不致死,若大哥能网开一条生路,子建愿自囚三年,更与外界游子断交,一人都不会往见。父亲便是相问,我也会称病相瞒,只盼大哥发了善心,饶了他们。”曹植越是低头服软,曹丕越是得意,又觉曹植假仁假义、不似父亲曹操那般威严刚断,却奈何父亲偏爱于他,心中一个劲的冷哼,脸上却满带着笑意,缓缓说道:“子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骨肉至亲,如何有阋墙争斗之说?华佗等辈大逆不道、意欲谋反,此乃诛九族的大罪,我便是念及兄弟之情,知道你与他们交好,才是饶了他们亲眷朋友的性命,做大哥的帮你帮到这个份上,你不念我的好便是罢了,怎么还说这些教大哥伤心的话来?”曹植将酒杯高举,连饮了三杯,说道:“子建承蒙大哥心意,就此拜谢。更望大哥网开一面,免了他们死罪,大哥的宽容之情,子建没齿难忘。”他生怕曹丕不允,全身躬伏于地,曹丕瞧在眼中、乐在心里——曹植啊曹植,世人都说你任性豁达,又说你才华横溢,今时今日、又是如何?你我争储,求的便是生死在手的权利,我今天若不杀了他们,将来谁要还敢跟着你、可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头可受得了这一刀了。嘿嘿,你既已低头,我更要你匍匐于地,待得他年父亲传位于我,我更要加倍的折磨于你,谁教你自小便比我‘聪明’?学谁不好,非要学二叔那般的浪子,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你当真觉得父亲还会因兄弟之情选你么?”他心中龌龊,口中却是说得好听:“父亲以法治国,国法威严,谁也不得例外。子建,今日之事,非是做哥哥的不肯,而是不能。”他这般话说得断然,曹植已知再无转圜的余地,长叹了一口气,悠悠道:“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大哥,顾得志之况味,不过须臾。”曹丕不愿听他说这些期期艾艾的东西,陡然与身旁侍立的贾诩问道:“贾诩,时辰几何了?”
贾诩素以机变出名,追随曹操后,却少有出谋划策之处,便是用计,也无往时那般的狠毒了,曹操本就恼他害了曹昂典韦,便打发了他侍读曹丕。贾诩乐得清闲,但凡曹丕着他出谋害人,他便称病不起,不过他处世圆滑,颇合曹丕的性子,一时也是相安无事。这一次曹丕大举迫害异己,他亦觉大大的不妥,但他向来明哲保身,与华佗这些人又没什么交情,便连口都懒得开上一句。他知道曹丕性如烈火,便是劝了也不过是增他怒气,吃力不讨好的事他这样的聪明人怎会去做?只不过他早年与乱尘结识,觉得乱尘潇洒快意,又觉他所作所为皆是至情至性,早已心生向往,此刻他远眺茫茫人海,想的是乱尘早已到了许都,待会儿如那天仙般持剑飞上台来,救了众人、飘飘而去,世外高人的模样,向来如此。可梦即是梦,古往今来的囚场上,又有几个飞仙前来救人的?贾诩脑中想着十几年前长安凤仪上的苍苍旧事,脑中俱是乱尘拔剑四舞的英姿,哪里还听得到曹丕的问话?曹丕连问了数声,他才回过神来,说道:“回禀公子,巳时三刻。”曹丕点了点头,说道:“既要斩了他们,也不急留他们这一刻。”他若有所思,扭头转见身后,但见纱幔飘扬,却是空无一人。
曹丕垂涎张宁美貌已久,当日曹军攻破邺城,阵斩袁熙,在他府内得了甄宓、郭嬛,郭嬛说她主仆二人与他有夫妻之缘,他自然大喜,可恨的是,甄宓虽然名为其妻,自从邺城一别后、从不肯相见,他原亦想硬闯,奈何郭嬛武功高强,他连郭嬛一两招都过不了,又怎能靠近了甄宓?这一次杀人立威,甄宓陡然来了兴致,要与他相见,他怎能不喜上加喜?只是时辰将至,甄宓仍不现身,他又急又怕,却不敢生了甄宓的气来。
这一时,听得台下人声鼎沸,曹丕抬眼望去,但见两名女子在洛水间飞梭穿腾,这二人均是白衣白裙,当先那人更是一头秀长的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