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将一走,这雨夜天地又回复进静寂肃穆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宁轻轻将乱尘抱起,揽在怀间,边哭边道:“公子……公子,我带你去看……大夫……”她抬眼望向远方,欲向前走,可天地苍茫、人间世阔,该往何处行走?这凄风寒雨、情爱无依,又该往何处所寄?她抱着乱尘跌跌撞撞的走了一段路,一不小心失了神,脚下竟被石子所绊,二人齐齐的跌入烂泥中。乱尘原已昏睡过去,经由这么一跌,悠悠回过一口气来,欲要睁开眼睛,可眼皮沉重,怎么也是睁不开,只觉甄宓那少女特有的顿簇呼吸的气息如芳兰一般呵在自己脸颊上,闻在鼻中,似云中、又似雾里。此时雨虽未歇、但天际已露微白,甄宓将乱尘血污中的一张俊脸瞧得清楚,只见他眼皮微微眨动,伏在他身边,低声唤道:“曹郎……曹郎……”
乱尘听得她的声音苦楚,心中难过,他素来关心别人远胜于自己,到此危亡伤重之刻,却仍想着别人,他欲令甄宓止住哭泣,强笑道:“甄姑娘……你我相识虽……虽久,但今日才……才成了知交……我……怕是不行啦……只可惜……我浪子潦倒,没什么可以送给你……可是抱歉的紧啦……”他这般说话虽想故为俏皮,可口里说出“不行”二字时,他心中已全是一片哀绝之意。甄宓的心中亦同时生起一丝哀绝。她眼中已是干涸无泪,只能紧紧闭眼,将螓首不住轻摇——曹郎……曹郎……你我知交已久,岂是今日之事?我爱你念你,又岂要你回报些什么?我只求你……你好好的……好好的……
乱尘又道:“上次……上次在堳邬……堳邬水畔,你也这般……这般待我好……你可是说好的,若……若是我那日不死……你要叫我睹一睹你的芳……芳容呢……”甄宓眼眶更热,她痛到伤心的极处,鲜血竟是夺目而出,直从面具中洒将出来。她一把扯去了面上的鬼脸面具,强颜欢笑道:“曹郎……曹郎……你快睁开眼睛,我是……我是……你……你可瞧见啦…………”
她一直不愿以真面目视与乱尘,实是生怕乱尘责怪自己偷学武功,将自己瞧的轻了,今日此刻终是立下决心,再不对情郎乱尘有半分的欺瞒。但她毕竟是个女儿家,面具脱下的那一瞬间,柳目自然而然的闭了起来。可她等了许久,却不听乱尘再说一个字来,微微睁目一看,却见乱尘冠发散乱,脑袋软软垂在自己怀中,已是沉沉昏死了过去。
七月十六,傍夜时分。
长安南城处,与王允司徒府、吕布温侯府互隔了两条街的皇甫嵩旧府,朱宅高墙早已粉刷一新,此时暮夜将至,旧府新主的仆丁们挂灯的挂灯、结彩的结彩,浑然忘了数月前,皇甫嵩全家上下二百一十三口被他们一夕屠尽,直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便是他们,灭人满门,连府中的人畜鸟虫都不肯放过。到得今日,却受了董卓之命,自城外樱亭搬进此间府院内。也亏得他们心安泰若,甫进新府,便是张灯结彩、燃鞭放炮,以庆这乔迁之“喜”。幸得他们初涉长安,于汉室朝廷中并无多少交好的权贵,这般大操大办却没有访客,未免有些尴尬。
倒是那博士李儒与这新府的主人还算熟识,直待到酉时用饭时分,才身着便装、带了两名不起眼的随从慢悠悠的晃到府前。那守府的武士头目识得李儒,急忙迎上前去,满脸谀色,以并不周正的汉语谄笑道:“李博士您可是来了!我家国主可是候您多时,里面请,里面请!”李儒呵呵轻笑了一声,也不与他言语,朝这新府对面的高楼屋舍环顾了一遍,只瞧见一处窗棱后,隐隐亮着一丝微弱的烛火光芒,他冷哼了一声,将衣袖别在背后,晃晃悠悠的进了门去。
皇甫嵩府斜对门的一处深墙高楼上,董璜董越兄弟二人坐在靠窗的一张桌案前,二人自正午时分坐于此间小厢房内,到现在已有三四个时辰了,虽然有美人作陪、佳酒助兴,那董越也是越来越坐不住,时不时的站起身来,自窗口的暗孔中往对面皇甫嵩府内瞧上几眼,此时见到李儒终是来了,他面上大喜,对董璜道:“哥哥,李儒那厮果是来了!咱们可要立刻派人去通知叔父?”董璜仍是小口轻酌着美酒,摇头笑道:“弟弟,咱们若是现在派人去通报叔父,该是如何言说?”董越道:“当然是说李儒夜访倭人啊!”董璜又笑:“李儒夜访倭人又是何事啊?”董越发愣,道:“这……这……”
董璜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重回案边,又令陪侍的美女将他兄弟二人手中的酒杯斟满,这才慢悠悠的道:“弟弟,叔父遣咱们暗中监视倭人,自是有他的深意。李儒夜访倭人,乃是必定之事,若为此间事再去叨扰叔父他老人家的清静,岂不是自找一鼻子灰?李儒若是今日不来,便是暗中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那才是大大的不妥,我二人反要向叔父及时回报,你可明白?”
董越“哦”了一声,笑道:“还是哥哥细致,不然我又要挨叔父责骂了。”他喝了几杯,心中突然有些不放心,道:“哥哥,你说这李儒今夜前来,不是单纯喝酒这么简单罢……哥哥你足智多谋,可猜得出他这次又要和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