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吕良相救,悉心调养了一月有余,才将自己从鬼门关前救回。其间二人畅谈道家典籍、儒家经说,只觉得志同道合,甚是相见恨晚,遂结成莫逆之交。吕良虽然武功不高,但总能在自己武道的节眼处提出明慧之见,往往吕良一句道理,便能解了武经中难懂晦涩之处。自己能三年成剑神之名,虽有自己天资之聪、苦练之勤,但也自吕良处受了不少益处。
吕良于诸葛玄心中,既是救命恩人,亦是知交好友,更是解惑良师,此时吕良如此作问,定是有其用意。果然吕良见诸葛玄不答,便道:“三年了……三年前我便曾说,‘你生性执拗,固然能成常人不成之事,但久而久之,长剑非剑、堕为杀剑,武道非道、渐入魔道’。迟早有一日,这诸葛山庄会成了你的心魔地府,遭来天谴。彼时你不肯听,今日终是应验,当真是因果天定,报应不爽。”
诸葛玄心知吕良是在劝自己就此收手,自己原本不过是一介书生,虽入江湖不过三年,但双手间沾满了鲜血,早生了厌恶之心,若不是被黄云裴的情念所系,早已封剑归隐。可此时黄云裴被人挟持,他怎能置之不救?
吕良见诸葛玄一言不答,面上满上悲怆之色,复又叹了一口气,道:“你想去救人?”
“是!”诸葛玄这一个字回答的斩钉截铁——我身入江湖便是为她,我既已化身为鬼,便当行鬼神之事,经脉被封、我便反气脉而行,重辟内力行转之路,纵是会堕入魔道、走火而亡,我也要将她救出!
吕良却不知他心中想法,道:“那你的剑呢?”
诸葛玄道:“断了。”吕良涩然一笑,问道:“剑神的剑,又怎会轻易的断掉?”
诸葛玄答道:“我自己断的。”吕良若有所思,道:“剑神的剑都断了,又如何能去救人?你应该救的,不是黄云裴,是你自己。”
诸葛玄讶道:“我自己?”吕良道:“正是。你不救得自己,又何能救人?”诸葛玄冷冷道:“吕兄,今日我不想和你畅谈机锋。我只问你一句,你帮我不帮?”
吕良面上阴晴不定,良久才道:“不帮。”
诸葛玄一愣,脸色更是苍白。三年来,这是吕良第一次拒绝自己,拒绝的这么绝然——诸葛玄忽然狷狂大笑,笑声苦涩——我诸葛玄自诩天赋英才,到头来妻离子散、挚友袖手,当真是天作杀孽,要诛我心!
吕良叹息一声,忽然伸出右掌来,按在诸葛玄眉心处,道:“人之生死富贵,皆有数定,岂有违天数而逃死者?独不思福自我求,命自我造,唯有心安,方是归处……诸葛玄,我今日助你,实是害你。”
诸葛玄虽是不明白吕良话中的意思,但只感觉一股强盛火热的内力从吕良掌中发出,如同怒潮奔涌,瞬时间自眉心处往奇经八脉、丹田气海处急冲,原先被封的穴道在吕良的内力下一冲即破。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吕良已将诸葛玄的周身穴道打通,更是引导诸葛玄内力按道家正统之法行走了一周天,诸葛玄只觉神清气爽、内力充盈,武功修为更甚往日——三年来,诸葛玄一直怀疑吕良是身怀绝艺的大高手,不然如何能在武理上悟得那么的剔透?故此他曾多次制造险境逼吕良露出马脚,但吕良一直藏拙隐锋,纵是跌落悬崖、撞上利箭这等生命垂危之时也似一个普通庸手、不肯显露了武功。没想到今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解了四奇所封的穴道。他身怀绝艺却能藏拙数十年,定是心有无尽苦衷,但今时今日,却为救自己而破例……这一切种种,便是只为自己!
何为君子之交?何为再造之恩?如此便是!诸葛玄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此时心中一片温暖,热泪止不住要盈眶而出:“吕兄……”他想说出道谢的话来,但觉得一切言语都是多余,竟是无话可说。
吕良收回手掌,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交到诸葛玄手中,道:“这张纸条是他们留在你身上的,我原想损毁,止了一场无妄杀劫,但事已至此,便还了你罢。”诸葛玄面带惑色的接过纸条,他认得这纸上字迹,乃是黄云裴所写:“东去江海之畔,候君海陵小城。”
诸葛玄轻轻抚摸着纸上字迹,一如当年新婚之时抚摸黄云裴的长发一般——候君、候君,云裴,你还当我是你夫君么?他忆妻成狂、怅然若癫,直到被吕良一声长长的叹息才唤醒:“诸葛兄,今日一别……”
诸葛玄惊道:“吕兄要去哪里?你不与我同去么?”吕良长叹道:“你我缘分已尽,他日便若重逢,也是是敌非友……”诸葛玄还欲劝说,吕良身影一晃,人已到十丈之外,再一晃,已消失在溶溶夜色中。他人虽已走远,但声音仍在空气中缭绕——“寿者执情,情深不寿。圆人说道,无道不圆。觉道归一,唯见明心……”
诸葛玄在鄱阳县中待了三日,亲手铸了一把长剑,负在身上,其后披星赶月日夜兼程,从鄱阳驰向江东海陵城。这海陵城地处长江与东海交汇之处,千万年来长江至此入海,水潮顶托、泥沙沉淀,先成浅滩,后成沙洲,至夏商之朝乃成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