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荒漠上的日头是格外的耀眼,尤其到正午时分愈加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就在这烈日当头的燥热笼罩下,从丈把高的土坯墙垛子后面望出去,四外遍地的细沙和砾石、偶尔几丛枣红色茎秆的红柳在沙地上无精打采地发着蔫,天地间让人感到全是白花花、极亮亮的,仿佛整个世界无处不在反射着使人窒息的光和热,连高空中的云彩也好似被热气蒸腾得耗尽了最后的一丝一缕。更远处有一池懒洋洋晶莹透澈的湖水,和它周边一方绿草如茵的牧场,还多亏拥有这一池湛蓝清澈的泉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成全了这处西去商路上的绿洲,使死一样沉寂的戈壁里平添出几许生机。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低声哼唱歌子的长者身材高大强壮,头上戴尖顶虚帽,肩上披着深红色长布袍子。
往他的脸上看,深睛虬鬚,又大又圆的眸子炯炯有神,最突出的是那个圆鼓鼓的大鼻头,好像要占据半个脸去。大鼻头又接着叹息道,“好端端的草场就是这样被践踏啦!从匈奴到鲜卑,赶走柔然来了突厥,再经薛延陀、回纥的肆意毁坏,这里原本是不逊于漠南敕勒川的,可如今绿油油的沃野变成了寸草不生的流沙,让人心痛啊。就说这几年吧,隔三差五就得闹一阵子。三年前河东节度使王宰率代北诸军,以沙陀酋长朱邪赤心为前锋,打跑了吐蕃尚恐热部。凤翔前节度使崔珙又克清水,并一举收复了原州、威州、扶州、及石门六关。刚刚安生些,这又刀兵四起,党项作乱,连年不得消停,去年河东、凤翔两节度使联手平叛未见成效,今春又听说朝廷派来宰相白敏中,可贼寇仍是如此嚣张,恐怕我这昭武堡要成为铁蹄之下的畿粉啦。”
“堡主,有什么可担心的?别看他们舞舞咋咋的,其实只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我们在四周埋下的铁蒺藜也不是吃素的,还有那些翻板陷阱、暗弩机关,叫这些党项人领教领教我们大月氏后裔的厉害。”说出这番不服气话的是个干瘦干瘦的小老头子,他手里提着把大水壶,正用眼睛环视着身边其他的庄丁。那些庄丁似是而非地点着头,模棱两可地挤出笑容,更有两个懵懵懂懂的还牵强地嘿嘿了两声。
“老米头,可不能掉以轻心呀。他们虽说是乌合之众,可也是穷凶极恶之徒,人多势众,踏平我们这土堡是轻而易举的事,有再多的铁蒺藜也是枉然。”堡主的话像盆冷水,泼得手下人都不说话了,大敌当前生死未卜,十几双忐忑的目光越过土墙的垛口向远方暸望出去。
“堡主!你看,他们怎么刚过去又返回来了?”一个吊眼梢的庄丁惊呼道。
确实如此,远处稍稍沙尘落定的地平线上,又出现了刚刚气势汹汹开过去的党项马队,转眼间却转身奔逃而回,早没了坚定有秩、不可一世的威风,全然是不顾一切地夺路而走,再次扬起的沙尘看不清后面的情形。可能是跑得太渴了,或是追兵没有跟近,这些骑兵将士一头扑向湖畔,纷纷甩蹬下马密密麻麻地蹲在水边痛饮起来。
“这是打败仗啦,刚才过去的时候还似虎狼之师,那阵势像要闯进萧关,直取长安似的。怎么不大会儿的工夫却成了斗败的鸡,丧家之犬啦?”小老头用闲出的右手指指点点着。
“那些是党项平夏部和南山部的联军,你们看见队伍里鹤立鸡群的那个白衣小将了吗?那是党项八部中最强的拓跋部大公子拓跋思恭,身边那些是他的弟弟们。”顺着堡主的指示大家向人群中望去,这些党项人多是光头少发,身穿裘褐毛皮粗衣,唯有拓跋家的大公子头戴高竖的毡帽、外裹白袍铁甲最是扎眼。这孩子年纪不大,意气风发,正有模有样地指挥着搭建帐篷,他手中的大铁枪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别看他们个个身高马大,却使的是蛮力,出手凶狠劈劈砍砍,可不懂得招式套路。尤其是各部落间平时少有沟通,只是三年一聚会,聚在一起杀牛宰羊歃血祭天,纵情豪饮角逐斗狠,全不知道演习操练、布阵谋略,遇到战事一窝蜂地来得快散得更快。”
正说着,吊眼梢子大声惊叫道:“堡主!你看,他们怎么冲我们来啦?”伴着声声哭爹喊娘,垂死哀嚎的惊憟,党项人如恶狼般蜂拥扑来,煞有踏破土堡、血洗荡平之势。刺透脚板的铁蒺藜、贯穿身躯的利箭飞蝗、插满枪头的陷阱深坑都阻止不住他们嗜血成性的贪婪,踩着同伴的尸体喊叫着如同寻常之事。几个光头小将冲在前面,挥舞铁刀铁剑全不把危险放在眼里,尤其是最排头的黑大个,肩披毛毡,袒露的臂膀青筋凸显,双手抱着把铁扫帚,左右抡动掘沙三尺,什么暗器机关悉数连根除去。
叛匪们离着土墙越来越近了,堡里钟锣起鸣人头攒动,能拿动武器的都奔至墙上,每个人自觉地躲在垛子后面屏气凝视,提起的心弦如同抓握刀枪的双手紧收为一团。
“五弟,把吊桥射下来!”黑大个向身后喊道。话音未落,两道寒光横空飞出,嘭嘭两声揪心过后胳膊粗的绳索应声而断,接着是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