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绕亲人们的音容笑貌,千种滋味涌上心头,又经老人一问,许多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当然认得!您是徐老师,州学的文学博士,英国公的后人,徐木匠吗?我们这里有不少人跟你学过四书五经呢。”
老人摆出很生气的模样纠正道:“重音,一定要注意重音,着力点在前面,是暮江;不是在后面,木匠。我父亲给我取的这个名字,那时他刚刚被奸佞诬告,罢官还乡,心情却是蛮好的,终于可以出淤泥而洁身自好啦,又听我母亲生产了欣喜若狂,看到余晖中的江水便取了这两个字。我的名字是教书育人的徐暮江,不是上梁造房的徐木匠,就节不说了。”众强盗经他戏说,全都发自心底地开怀大笑起来。
“哎呀,好家伙,你们在这儿笑舍了!我还没吃午饭呢,你们看他歪求样子,弄死他得了,把他那身盔甲给我,我还没有这么好的东西呢。”憨小子裴烈早已跳下驴,顺着山坡大踏步地跑过来,捋胳膊挽袖子地就要动手,还瓮声瓮气地嚷嚷着。
他来到新克己跟前抡拳便打,被张甫高声呵斥住,“烈儿住手,别没大没小的,他做得再不对,再不受人待见,也是你舅舅辈的,不得无礼。”
裴烈看张甫一本正经,态度严厉,不敢造次,“张大爷,他真是俺舅呀?”
“我还能骗你,新家这大舅,寨子里的二舅都是你舅,老早年单雄信做了王世充的上们女婿,王世充又把亲侄女嫁给你老祖裴元庆,所以单裴两家是表的两姨亲戚;窦线娘是单雄信的干女儿,嫁给了罗成,新家的姑娘新月娥后来也跟了罗成,新家和单家也算是搭边的姑舅亲戚。那么我说他俩都是你舅没错吧,关系是有点远,你自己掰掰手指头琢磨琢磨。”憨小子研究了半天,也没完全弄明白,心里知道终归是有点关系,就再不提弄死、抢盔甲这事啦。
他掰完手指头,傻呵呵地看着大家,又回头向两个叔叔那边望去,山坡上像是又来了什么人,正相互抱拳见礼呢。
“是魏谟!他也来了,他身边扛大旗的是谁?”张甫这时也望见了,回头兴奋地说与徐暮江。
老人看他在看自己,态度和蔼地答应着:“行,就这拜。”
张甫又接着讲:“你老是糊涂啦,是郑国公魏徵的五世孙,我贤弟谏议大夫魏谟来了。”
老人还是笑咪咪地看着他,“行,你看着办吧,随你。”
张甫这才想起老人的耳朵不灵光了,趴在他耳根旁将刚才的话又喊了一遍。
“是魏谟那小子来了,在哪儿呢?快让我看看。”徐暮江欣喜地寻觅着。
“叔,我在这里,你老可好啊?”从山坡上走来两个人,前面之人中等身量,头戴软脚幞头,身袭青色细麻布圆领襕衫,肤色如农夫日晒雨淋后泛红枯槁,眼神严肃不苟言笑,背脊略驼其貌不扬,尤其是鼻头勾尖,状如三角,极似羊鼻。
紧跟之人却是长得魁伟粗壮,腰板挺拔,相貌周正,落落大方,年纪与前者相仿,皆已四十有余,全身戎装,未配兵器,只在手里举着一面大旗,随风飘扬。
老人一把紧握住前者激动地说:“谟儿,一别数载,没想到我们爷俩还能再见,哎,这还多亏他们哥俩呢。”
来人同样抑制不住澎湃的心情回复道:“叔,我也是时时想念您老人家啊!想念故土家乡啊!家在梦中何日到,春生江上几人还?”
老人将手拢在耳边,急迫地放声问他:“你说什么?大点声,老了,听不清啦。”
魏谟颇具伤感地摇了摇头,和张甫感叹着,“张大哥,是罗谏大哥让他二徒弟张处让给我去的信,请我务必赶来化解双方恩仇的。徐叔的耳朵背啦,人也老多了,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啊。”
他靠近老人喊道,“叔,我说金窝窝,银窝窝,丢不下自己的穷窝窝。”老人深有同感地点头称是。
魏谟又大喊告之,“叔,我带个老乡、发小来,你猜是谁?”
未等他说出,对面的喽罗们外加大寨主新克己大声惊叫道:“裴问将军!”
魏谟再度禀明高喊,“叔,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对面的喽罗们外加大寨主又齐声呼喊:“夜飞将军!”“裴舅爷!”
老人徐暮江捂起双耳,笑着晃着头说:“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见,你们这些孩子们啊,裴问我还不认识吗?我们昭义节度使刘从谏的大舅子,邢州夜飞军主帅,好人啊!忠义神勇,嫉恶如仇,心怀坦荡之人呀。”
裴问热情地上前拉住老人的手,放开洪亮的嗓门嘘寒问暖道:“徐老爷子,您好啊!泽潞之乱没惊扰到您吧?”
“没有,没有,让你费心啦!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它啦,大难临头各自飞,人似浮萍身不由己,大家都不容易呀,你来这瓦岗是有要事吗?”老人关切地问。
裴问将军用手梳理着大旗的穗子庄重地回答着,“我是接兄弟们回家的。”
一杆火红的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