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一把,让他坐实一点:“道路颠簸,你不坐稳一点,可是会摔跤的啊。”
皇帝端坐在马车那边,双手按在腿上,面带微笑,看来就如同坐在那里的巨熊。
不知道为什么,徐泽润的心里多少有些慌。片刻,马车前行间,吴乞买开了口。
“徐使者,家兄与我,在许多年前,便心慕汉学。我们知南面有武朝,繁荣富庶,人人……都能得学问、教化,乃是上国,徐使者,你明白吗?”
徐泽润恭敬地拱了拱手:“泽润……明白。陛下,只要两国能开边互市,能有更多的往来,不久之后,金国……”
“就像你今天拿来的那些东西啊,都是好东西。”吴乞买一挥手,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长篇大论,“当然你们也有问题,你们总喜欢弄些……我们不懂的弯弯道道,那些有什么用呢?想不通,没用的……”
“当然,我们也有问题。”吴乞买并不多做纠缠,接着说下去,“朕哪,刚刚继位,朝堂上有敌人,下面也要稳,我是很不想再打仗了啊,如今辽国完了。幽燕什么的,你们该拿的也拿回去了,能休息一下,最好不过。但是!”
他伸手一指,加重了声音:“但是……朕也绝不希望有人会觉得,我女真人畏战,打出了个天下,就不敢再战!若有人有这样的念头,他就要死了!徐使者,你明白吗?”
徐泽润愣了片刻,拱手道:“外臣,明白了。”他心中却高兴起来,因为有人这样说时,实际上的威胁,就不会再出现了。果然,吴乞买随后也笑了起来:“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啊,你们朝中人若也明白,那就天下太平了。”
说话之间,颠簸的马车已经渐渐停了下来,吴乞买道:“到了,下去吧。”却是首先起身,徐泽润跟在后头下车,前方是一大排的矮房、围墙,方方正正的规矩的院子,几棵树正在秋风里动,四周除了徐泽润这批使臣,以及吴乞买带着的一批护卫,人却不多。皇帝站在院子里,看着这稍有些萧瑟的景象,深吸了一口气,对旁边的众人竖起了一根手指头。
“徐使者啊,你闭上眼睛,听,听这声音。”
徐泽润此时心中七上八下,满是疑惑,他闭上眼睛听了听,只有秋风吹过树冠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响,更远处的声响他却听不清楚了。睁开眼睛时,吴乞买的低语声又响了起来。
“朕年少之时,在长白山中打猎,要做个好猎人啊,耳朵是很重要的,隔得很远,朕就能听出熊虎的声音,他们的爪子,踩进雪里,树叶子啊,轻轻地晃,风从哪里吹过来……一双好耳朵会救你的命,你现在听,这个声音啊,真是……呼呜呜呜呜……”
他挥着手,轻轻模仿着风吹的声音,朝着徐泽润笑了笑,徐泽润却是一脸的疑惑,他也知道,许多皇帝可能就喜欢这种别人摸不透他的感觉,因此有一半的疑惑,也是故意装出来的。吴乞买笑过之后,举步往前,去向那边的一个院门。前行之中,他最后向徐泽润说的话是:“对了,徐使者,朕在马车上说的那些话,你记住了吗?”
徐泽润回答:“回陛下,记住了。”
吴乞买跨过那扇小门。
徐泽润也跟着过去,景物在前方展开,然后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的,犹如千万的蚂蚁在走,从他的脊背蔓延上去了,头皮发麻,他的整个人,那一瞬间都在收紧……
上京,临潢府。
完颜希尹走进那个精致的小院子时,古筝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走上小楼,推门进入了精致的房间,女子正在窗前抚动筝弦,然后朝他温柔地笑了笑。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闭目听着女子的弹奏。
“谷神”完颜希尹,算是女真人中,文臣之首。当然,说是文臣之首,最主要还是因为他在众人之间学问最高,对于汉人的学识,儒家的研究,他并不输给南面武朝的许多大儒。早几年他甚至曾经独立创造出女真人的文字。
而不仅在学问上有所建树,在女真的大臣之中,他天才横溢、文武双全。后世曾经留下恶魔一般名字的金兀术,也就是作为阿骨打的第四子完颜宗弼,此时对他都是又敬又怕。
居住在这小楼之上的,乃是他的一名妾室,完颜希尹心慕汉学,这位妾室也是一名流落北地的武朝千金,名叫陈文君,两人成亲已有多年,琴瑟和鸣,相亲相爱,陈文君一共为完颜希尹生了两个孩子,在完颜希尹正妻死去之后,妻子的位置一直空悬,她便成了完颜希尹实质上的夫人。此时的女真人对汉人并无偏见,府中的人私下里多称她为“汉夫人”。
每次回到家中,完颜希尹都习惯性地听对方弹上一曲古筝,这次也不例外。待到这柔和如流水般的旋律停下来,完颜希尹睁开眼睛,久久地凝望着这位心爱的女子。陈文君抚动着筝弦,偏了偏头,笑道:“夫君有什么事吗?”
完颜希尹沉默片刻,然后道:“我将南下了。”
视野在前方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