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时分,华灯初上。
李存勖与肖俞换上寻常富商常穿的缮丝圆领袍,不紧不慢来到了温柔坊。
洛阳不同于其他城池之处,在于它的“西坊”不在城西,而在老城在正中,而且被取了个再直白不过的名字,叫做“温柔坊”。温柔坊四十一座青楼,每座楼里的姑娘都是色艺双绝,艳名远播,拉到寻常州县,都得是花魁娘子。所以自然也少不了五陵年少争缠头,肥马轻裘,一掷千金的故事每日都在这里上演。
街道两旁,偎红倚翠,花花绿绿的姑娘对着路人或搔首弄姿,或直接开口招呼。有些狂蜂浪蝶乘机拉拉这个,扯扯那个,即便不去光顾,占点便宜也是好的,而见惯了大世面的姑娘们自然不会在意。也有些面皮薄的,目不斜视,反倒招来一阵阵低声嘲笑——你要当真是柳下惠,大晚上的不在家攻读圣贤书,巴巴跑到温柔坊作甚来了?
李存勖与肖俞走在一阵阵香风袖雨中,虽然谈不上目不斜视,但也是未做停留,直奔位于坊市正中的温柔乡。
温柔乡,张全义接手洛阳之后第一家重新开业的青楼。过去在繁花似锦的温柔坊,只能算是中平,名称也是寻常的偎红倚翠。而在张全义到洛阳招抚流民之后,一位不知何处而来的大老板出手盘下此处,豪气干云地更名做温柔乡,迅速成为中原一带首屈一指的真正温柔乡。
谍子房洛阳分舵大掌事庞均扩事先为李存勖联络了一位据说曾在旧唐宫尚药局供事的老郎中。这位郎中交游甚是广阔,与洛阳、汴梁两处的药行过从甚密,或许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老郎中没什么大爱好,只是临老入花丛,终日流连在温柔坊,多年积蓄都孝敬了各楼的“妈妈”。今日听说贵客来访,便狮子大开口将会面地点定在了温柔乡。
李存勖进了大门,向袒胸露乳穿花蝴蝶一般迎上来的老鸨子丢出一块银饼,道:“我们等一位客人,先给我们安排一间雅室。姑娘我们随后再看。”
老鸨子一愣,暗暗用力摩挲了一下银饼子,觉得成色不错,脸上笑意更浓,忙道:“大爷说怎样便怎样,且随奴家来,二楼有的是单间,随您挑选。不知大爷要等一位什么样的客,待会奴家好引路。”
李存勖沉思了一下,道:“他是本地人,是位郎中,姓柳???”
老鸨子拿团扇捂住半边脸,低声笑道:“哎呦,就是街面上那位柳郎中吧?奴家识得。算起来???”掐着手指嘀咕几声,道:“过去还常来咱们温柔乡呢,这二年不见来了。”
肖俞暗笑,囊中羞涩,可不就不来了嘛。要是多几位像咱们这样的冤大头,就又能常来了。
到了二楼,李存勖选了一间推开窗便可看到楼下的阁子,老鸨子让小厮赶紧沏上一壶明前的虎跑,见二人没有什么吩咐,便知趣地退下。
退到门口,老鸨子忽然拿团扇一拍自己已经不再挺拔的胸脯,道:“两位爷,看奴家这记性,险些忘了一件大事——今晚是咱们温柔乡新晋的红姑娘月影兰评花榜的日子,二位爷要是有兴致,待会下楼给丫头捧捧场,奴家这就感激不尽了。”
李存勖挥手一笑,老鸨子便花枝招展地离开了。
有人的地方,自然有纷争,青楼尤甚。文人有文榜,武夫有武榜,花魁娘子自然也得有花榜。洛阳温柔坊的花榜,评的是红姑娘的品、韵、才、色,四件事俱是上品,才称得上花魁娘子。被评的姑娘除了容貌、身段、举止上佳之外,还要考校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并且光有看客喊好还远远不够,得有恩客砸下真金白银,为花魁点宫灯,灯满半座楼,才有资格称得上入了温柔坊的花榜。
肖俞对此颇有耳闻,便笑道:“评花榜,这个场可不好捧。”
李存勖也道:“早知有今日这一出,来时便多带些盘缠了。”
肖俞揶揄道:“盘缠变作缠头,公子就不怕回去老爷责罚?”
李存勖撇嘴一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两人品品茶,说些闲话,不知不觉过去两刻钟,柳郎中还未现身。
温柔坊从无更鼓,二人也不知几更几点,但终归柳郎中迟到了是一定的。李存勖低声道:“军前失期,可是要掉脑袋的。这老儿如此惫懒,待会看他若是没有真才实学,看我怎么教训他。”
世子殿下正在暗暗发狠,忽然楼下一阵喧哗,灯光暗了下来。李存勖和肖俞不约而同扭头向楼下望去,只见迷离的灯光下,原本空无一物的阑干后,燃起了四只粗如儿臂的红烛,映照得大红地毯与纱帘越发的香艳妖冶。
琵琶声骤然而起,一名女子怀抱琵琶,轻纱遮面,穿一袭淡蓝色长裙,出现在连廊尽头,想来便是老鸨子口中的新晋红姑娘月影兰了。老鸨子摇着团扇上前,本想向满座客人客套几句,旋即被一帮性急的汉子嘘下了台。身后的女子缓缓走到场中,向四面蹲身致意。
李存勖与肖俞对视一眼,同时调转了座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