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清晨时分,李存勖与肖俞的座船转入洛水,雄城洛阳的轮廓一点点清晰起来。
旭日东升,霞光万丈,李存勖远望着直入天际的通天浮屠,眼中闪烁着南明的光彩。
肖俞悠然道:“争得大裘长万丈,与君都盖洛阳城。神都虽好,如今已是他国之都,殿下难道不伤怀?”
李存勖道:“朱温敢定都洛阳?他就不怕屈死在他手下的李唐宗室冤魂夜夜来找他索命?”
肖俞道:“他若怕冤魂索命,当初就会少杀些人。”
李存勖道:“人其实很奇怪,杀人的时候,往往胆子大得很,以为满天神佛都睡着了,看不见他。可日后想起来,难免心头惴惴,生怕哪家神仙缺了香火,怪罪到自己头上。二郎不见,越是伤天害理的人,老来越是喜欢吃斋念佛。吃斋念佛的时候反倒恨不得各路神仙都看得到听得到了。你说,多让鬼神们为难?”
肖俞笑道:“殿下横扫千军,刀下也不知饮了多少鲜血,将来老了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李存勖看了肖俞一眼:“我老了?就不是殿下了,得是千岁了。”
肖俞一滞,只得摆出一副“你说得好有道理”的表情:“这倒是大实话。”
座船经由水门进了洛阳,除了因船大缴纳了一笔不菲的城门税外,没有丝毫波折。李存勖道:“朱温别的事情不行,用人倒还有眼光。河南尹张全义是个干臣,把洛阳打理得井井有条。”随后低声自语:“朱全忠,张全义,好一对儿忠义双全的难兄难弟。”
大梁河南尹张全义,原名张居言,与梁帝朱全忠出身相似,经历相似。本也是农家出身,也曾在黄巢军中,后来降了唐廷,被封做节度使,赐名张全义。张全义虽然也是久经沙场,但军阵之事终究非其所长,屡屡被“友军”欺凌,幸得朱全忠出手相助,于是将朱全忠视为恩主。朱全忠任命张全义治理洛阳之初,多年战乱后的洛阳白骨蔽地,荆棘弥望,居民不满百户。张全义颇有理民之干,招抚流散逃亡的民众,劝耕农桑,短短数年之后,洛阳城人心归附,市井重归繁华,都城坊曲,渐复旧制。
朱全忠对这位名字很像自己同门师兄弟的下属很是器重,早在数年之前,还是梁王的朱全忠便借由小皇帝李柷的手,给张全义封了个东平郡王爵位。自那以后,张全义自然更加以朱全忠马首是瞻。
肖俞放眼望去,洛水水面上千帆竞渡,两岸街市辐辏云集,似乎一点没因为改朝换代而显得萧条。不知怎地,心里竟有些忿然。便道:“江山易主,市井依旧繁华。这些凡夫俗子,竟这般没心没肺?小杜夫子诗里说,商女不知亡国恨,看来是真的了。”
李存勖哑然失笑:“看不出二郎竟然这般迂腐。难不成国亡了,就让百姓个个都饿死在首阳山?那天下百姓也太无辜了。就算是圣人,也没说过百姓就得跟着皇帝一起去死吧?顶多是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其实一家一姓的兴衰,说到底与百姓何干?人家不过想着自家锅里的三升米与婆姨头上的簪花,这便足够了。”
肖俞有些无言以对,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感慨也是有些莫名其妙,便不再答话。
座船在延庆坊转入分渠,水面上船多难行,只能一点点往前蹭,生怕一不小心把旁边的小船卷到水底,招来麻烦。小半日光景,好容易过了四五座坊市,在南市码头靠了岸,靠岸时又缴了一笔码头税,这才上了岸。
肖俞便低声道:“朱温将洛阳交给张全义真是所托得人,这张大人招财童子转世吧,进城没半日,正事没干,咱们先帮衬了他几千钱。”
李存勖道:“花的是本世子的钱,我都没心疼,你就别操心了。哼,早晚连本带利全要回来。不过话说回来,张全义这个老乌龟,的确是搂钱的好手。”
肖俞抿嘴一笑。李存勖说张全义是“老乌龟”,倒并非信口开河。
朱全忠私德颇为不检,尤好有妇之夫,每每征战之后大把的罪妇收入帐中自不必说,平日里什么部将的妻女、臣属的家眷,只要梁王看上眼,当夜就得乖乖送到府上。虽然对张全义信任有加,却也没有这位老兄弟格外网开一面。数年前行经张全义别庄,小住了数日,将张全义的女儿、儿媳连同老妻一起叫道了内院随侍。张全义的几个儿子愤懑不已,当时便要替天行道,为国除贼,却被父亲张全义死死劝住,反复说梁王对咱们全家有过救命之恩,这才有了往后的平安富贵,做人不可忘本。事后朱全忠听说了张全义家几个儿子出师未捷先被老父扼杀的壮举,居然破天荒地没有动怒,只是说了一句“全义纯臣”。由此,张全义得了个“软壳乌龟”的雅号,风靡大江南北。只是大梁之外人嗤之以鼻,但朱全忠麾下部将臣属只要谈及此事,没有一个不挑大拇指,一是称颂梁王与张全义君臣相知,实乃千古典范,二是艳羡到底还是老张独得梁王千岁圣心,府上的女眷都被王爷宠幸过,这份隆恩,啧啧???
李存勖带着肖俞等人七拐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