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问得直接,肖俞也答得爽快:“兴许是。我还有几名同伴,走失了,不知道是否也凑巧和我走同一条路。”他知道这老者定然对自己没有恶意,否则此刻自己早就身处大梁缉捕司的牢中了。遮遮掩掩没的招人厌弃,不如索性大大方方承认。
老者问道:“看来,济阴城里的事,是你们做的了。”
肖俞不由得有些奇怪,这老者看上去一派世外高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象,怎地对这些争端了如指掌。李柷被救走,虽说已经过去了三四天,但朱全忠这边自然耻于宣扬,寻常百姓只知道局势骤然紧张起来,究竟为什么,却大抵是一头雾水;而李存勖他们就算顺利逃回河东,消息也不会这么快传回来。
看来这老家伙不简单啊。
肖俞不得不多了几分警惕。
老者似乎发觉了肖俞微妙的心理变化,微笑道:“小娃儿不必紧张,天下事,老夫多少都能知道些,但未必件件都管。就像你们到济阴是救人也好,杀人也罢,都不是我这老朽之人能管得了的。”
这便是明白无误地告诉肖俞,老子知道你们是去济阴“救驾”去了。
肖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前辈风骨巍然,晚辈敬服。只是没请教前辈高姓?”
老者捋须道:“老夫姓程,与李翼圣算是旧识了。”
肖俞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李翼圣”是何方神圣?老者既然提到,想必是自己该认识的,而且很有分量才对,为什么自己毫无印象?
思绪急速转动,肖俞蓦地一惊:“您是???”
李克用,字翼圣。
称呼是一门大学问,对于同一人,不同的关系有不同的称呼。就如李克用,寻常下属自然称呼王爷,硕果仅存的几名老将还是叫大帅不肯改口,敌人则呼之为李鸦儿。但关系到能互相称字的,当世已然寥寥无几,甚至没有几人知道沙陀武将李克用还有这么一个风雅的表字。也就是肖俞常伴张承业左右,这才偶尔听说过,也未曾上心,还得颇费一番思量才想到。
而眼前这自称姓程的老者,身份也便呼之欲出了。
二十年前的大唐吏部尚书,平灭黄巢之后便辞官归隐的传奇人物程敬思。
在张承业之前,李克用连节度使还没做上的时候,军中曾有一位监军,便是程敬思。在监军之职普遍由皇帝家奴宦官担任的年代,这可算是天大的异数了,也足以说明当年朝廷对李克用既倚重又忌惮的心理,更说明皇帝对程敬思的信任。程敬思世代簪缨、门第高华,其远祖便是大唐开国功臣,那位赫赫有名的卢国公,因而在朝中颇有些超然的地位。当年年纪尚轻的李克用初次进京面圣,对“伴君如伴虎”的古训还没有切身的认识,在边关又无法无天惯了,因一次可大可小的君前失仪招来一众皇亲国戚的群嘲,一时血勇,失手摔死一人,僖宗皇帝震怒,就要将他斩首。是程敬思舍命求情,这才改斩为贬,流放西陲。后来的晋王千岁每次提及程敬思必以“恩官”称呼之。
肖俞想明白程敬思的来历,便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程敬思轻轻按住,道:“我故意叫晋王的表字,你能一下子想到,足见是晋王心腹之人。你且安心在此养伤,老夫再不济,左右能保你周全便是了。”
肖俞再次感谢后,又道:“听闻多年前程老前辈挂冠而去,逍遥于江湖,这次小子侥幸得以一睹真容。不知前辈是恰巧仙居于此,还是????”
一旁的小童插嘴道:“我们夫子在华山隐居,这次只是路过鄄城。这山中的居所,是夫子家旧时的产业。你说你是不是吉星高照,才遇上我们夫子的?”
肖俞笑道:“那是自然。”
程敬思溺爱地白了童子一眼,道:“说话没大没小,夫子没教过你叫人吗?”
童子闻言假装苦着脸,冲肖俞叫了声:“大哥哥。”
肖俞回了一句:“小英雄。”
肖俞转向程敬思,道:“晋王这些年对程老前辈挂念得很,不知老前辈是否有闲余,到河东走走?”
程敬思笑道:“老夫虽然辞官不做,但红尘滚滚,俗务不断,一年半载怕是没有这份闲暇了。”
肖俞暗道,看你老人家眼下的光景,可真没看出在忙什么俗务。面上却自当恭谨如常。
童子又插嘴道:“我们岳渎书院有训言,不与官府中人打交道,救你是一片仁心,可不是贪图你们的富贵。”
肖俞再度吃了一惊:“前辈辞官后,竟然是去了岳渎书院?”
程敬思微微点头。
华山之下,大河之滨,有雄关曰潼关。潼关上接五岳之一的华山,下临四渎之一的黄河,关上有一飞石,相传有仙人镌刻“岳渎相望”四字,古来便是兵家兵争之地。
五胡乱华之际,汉家衣冠南渡,其不能远离本土迁至他乡者,则大抵纠合宗族乡党,屯聚堡坞,据险自守,以避戎狄寇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