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府。
夜色深沉,书房里的灯却依旧亮着。
英国公坐在书案后头,眉宇之间布满了疲惫之色,听几个儿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
“拉扯之间发生的意外,又不是故意为之,我已经和李元发他家里人谈过了,只要定好赔偿的金额,我们给银子给爽快些,他家愿意出个谅解书。”
“那李元发也不晓得怎么找去了六果胡同,说白了命里带衰。他自己死了,留下家里人失了顶梁柱,又让四弟吃人命官司,各方都损失了。”
“可惜那外室的事儿传开了,我们家面子上不好看。”
“等事儿了了,挑个日子,还得把那母子两人接进府里来,既然都传开了,就没有继续养在外头的道理。”
“顺天府那儿也是死脑筋,明摆着这案子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偏还扣着人。等明日我再去一趟,仔细看看李元发之前的供词,还有个商人叫什么来着?姓席是吧?给他也扔点银子,让他想想明白衙门里要怎么说话。”
“要说好话就好好说,去顺天府里千万别耍威风,没看到许国公府在里头指手画脚,被单慎参了本狠的吗?前车之鉴,那姓单的可不是泥面人。”
“圣上怎么把徐简派去坐堂了?他年纪轻轻懂什么断案!”
“总得给他寻了事儿做吧?依我说,拿客套话供着就行了,还是那句话,千万别学许国公,惹了单慎被骂惨了,又去惹看热闹的徐简,还是没占半点便宜。”
“大哥这话在理,徐简那时只看热闹,现在毕竟在衙门里坐着,别惹他为好。”
“大哥,李元发说的什么金砖,到底有没有这事儿?”
英国公世子朱驰面露困惑之色,转头看了眼老父亲。
老父亲的脸色,沉得比夜色都重。
“我没听说过,谁晓得四弟在外头都结交了些什么人,”朱驰说着,又问英国公,“父亲您听四弟提过吗?”
英国公紧绷着嘴角,缓缓摇了摇头。
朱驰看在眼里,心里的疑惑更添了几分。
直觉告诉他,父亲没有说实话。
“我明日去顺天府,您去吗?”他又问。
英国公沉默了一会儿,道:“老夫过去,轻了重了都不合适,单慎只怕还嫌老夫烦。
倒是你们几个,太过礼让,在单慎手里可得不到一点儿便宜。
该重就重些。
记住,你们是去讲道理的,不是去磕头赔罪的,只要别学许国公指手画脚的那一套就行了。”
朱驰问:“单慎若再参一本……”
“圣上那儿,老夫想办法,”英国公点着文房,“明儿先上告罪折子,老夫去御书房里与圣上说一说状况。”
朱驰几兄弟点了点头,纷纷道一声“辛苦父亲了”。
毕竟,老父亲已经在御书房里挨了骂了,单慎再参本,也参得没意思。
把两个弟弟送出书房,朱驰留下来给英国公伺候笔墨。
英国公颤着笔尖、写完了一出“惶恐又惶恐”的折子,放下笔后,他的脸上依旧很难看,只是并没有任何惴惴之色。
“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朱驰问道。
“年纪大了,总归想得多些,”英国公道,“不用担心,恐是我草木皆兵了。”
打发了儿子,英国公在榻子上合衣小睡。
待到了时辰,他出门上朝。
进了朝房,得一堆问候之声,又有相熟些的,过来仔细问问状况。
“虽然说是意外所致,但总归是闹出了人命,让他在衙门里冷静几天,也是应当的。”
“养在外头那个,唉,老四糊涂人办糊涂事儿!”
“唉,怎么能说是情有可原呢?儿媳是病了许久了,但这绝不是他养外室的道理。哪怕身边想要个知冷暖的人,也需得禀了父母、禀了他岳家,做事必须要合章程、名正言顺,现在这样算什么事!”
“老夫知道你们好意,但别替那不肖子说话,老夫这张老脸都替他臊得慌!一会儿下了朝,老夫去圣上跟前告罪,没有养好儿子,老夫有错!”
朝房门外,徐简站了会儿了。
英国公那番话,一字不漏都进了他的耳朵里。
边上,迟来一步的单慎听了一半,面上没有露出任何高低情绪,只那揣着的手,给徐简竖了竖大拇指。
看来,还是辅国公想得周全。
辅国公昨夜与他说了,今早上英国公必定先发制人,去圣上那儿哭惨。
总归是认错、有罪、痛哭流涕一条龙,仗着自己年纪大了,在御书房外跪上一个时辰、再颤颤巍巍被扶回去,圣上指不定就心软了,不至于为了一桩意外的人命官司、真要朱骋如何如何。
一旦圣上露出点到为止的意思,他们顺天府按理就不好往下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