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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纯从袖中拿出一份奏疏,口中道:“陛下,多年以来,四川、贵州两地,争相遣用播州客兵。”
“嘉靖四十二年,播州虽土兵被划归贵州,却仍与四川关系更睦,以至贵州方面对杨氏多有成见。”
“去年云南被侵后,杨氏又未告于贵州巡抚衙门,擅自发六千生苗驰援云南。”
“生苗无状,往返之间劫掠贵州多县,王凝兴师问罪无果,便上奏弹劾杨应龙擅调兵卒,暗中过境,图谋不轨。”
说罢,将奏疏双手陈递给了皇帝。
朱翊钧停下脚步,伸手接过,一边翻看一边状若不经意问道:“这么清晰笃定?”
贵州偏远,事情查这么清楚,奇哉怪也。
温纯闻言顿了顿,才缓缓答道:“回禀陛下,播州汉民遍地,繁荣富庶,贵州上下大小衙门皆以为,改土归流正当其时。”
“贵州有官吏与臣私下来信,望臣在播州事上,推波助澜,以全七百年之功。”
说到此处,他躬身再拜。
其中的未竟之意心照不宣。
西南改土归流,不是他温纯一拍脑袋决定的事情,这种大事,除了战略上中枢治理上的必要之外,背后往往还蕴藏着战术上,时机的成熟,以及无数大小官吏的共同诉求。
例如播州改土归流,早就是贵州望眼欲穿的功绩了。
如今但凡对开疆拓土之政绩有所期盼的官员,少不得到温纯这里来拜码头。
所以,并不是调查能力强,只是贵州方面的官吏和盘托出罢了。
朱翊钧低头翻阅着奏疏,对此不置可否。
他将看完的奏疏递给了一旁的申时行,若有所思:“温卿的改土归流大略,播州最先绕不过去,说说你的想法?”
要论天下最大土司,自然非播州杨氏莫属。
土司土司,可不是插着羽毛,涂着迷彩的野人。
杨氏在西南做了七百年的土皇帝,人口数十万,步卒以十万计,控制着整个西南的木材出口生意,兼带茶叶、大米等副业,外官去了无不惊呼“路可通车,居民富庶,有江南气象。”
同时,富甲一方,以及顺着赤水河可以进长江的地理环境,足以保证其经营遍布天下的关系网络。
与官员们关系到商品每年送一半——“起集人夫每年砍杉板一万余副,一半买嘱来往官员,一半发往苏州等处变卖。”
联姻的亲家,不是龙虎山的张天师真人,就是唐藩的宗室,偶尔迎娶几名中枢大员的侄女。
甚至播州杨家与太原杨家,早就合流为杨氏第一大宗,营阳侯、昌平侯等勋贵,甚至得叫杨应龙一声叔父。
要钱有钱,要兵有兵,人脉更是根深蒂固。
若非如此,贵州方便也不至于一直干流口水,而从不敢正面奏请改土归流播州了。
温纯低着头:“陛下,臣以为,播州自唐以来不见天日,杨氏入主以后,开山峒,招豪长,建学养士,更变土俗,户口二千繁衍至今,已不下十万户。”
“臣非论杨氏破天荒之功勋,只言杨氏慕中华之根本。”
“此前枝愈强,干愈弱,杨氏才忘乎所以,敢称‘帝有万军威,我有万重山’之狂悖言语。”
“如今改土归流,只需中枢固本养干,适时修剪枝叶,其人自会审时度势,自去土司长官之位。”
杨氏跟其他土司不一样,他们已经不只是汉化得彻底了,他们是干脆以汉人自居——这种心态的土司,且外貌无二,那就跟汉人没区别了。
显然,温纯的想法与贵州方面有很大出入。
王凝希望削平杨应龙这个山头。
而温纯则主张招抚,也就是等着杨应龙识时务,配合朝廷改土归流。
当然,朱翊钧也没有忽略温纯提议的前提,追问道:“固本养干就不说了,这个修剪枝叶,又从何着手?”
这也是不言自明的道理。
前元侵占播州土地,杨氏屁都不敢放一个,等明廷衰弱,杨应龙就敢屠灭綦江县。
如今杨应龙握兵十万,不削弱一番,又凭什么“以礼来降”?
温纯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保持着恭谨下拜的姿势:“陛下,杨应龙袭位宣慰司以来,年轻气盛,行事强硬,加之汉土二民,风俗相左。”
“以至于播州两个安抚司,六个长官司,合计八个司,其中五个与杨应龙关系恶化,对杨氏劫掠、刺杀、纵火……不过十年便已然不共戴天。”
“州内田、张、袁、卢、谭、罗、吴七家大姓之人,本是杨应龙的心腹,为杨应龙收权,此番竟然也向臣来信,揭发杨应龙不轨。”
“彼辈土司之间,龃龉甚深,正有我等插手之机。”
申时行在旁本是静静听着。
他不知想起何事,张嘴欲言,恰好抬头对上温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