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你来说。”
皇帝开始点名,方才较射完回列的徐文璧,不幸被皇帝点中。
六箭中三,成绩不佳的定国公,心中感慨着伴君如伴虎,面上恳切下拜:“臣有罪,皆是臣等不严操练之过!”
朱翊钧摇了摇头,甚至懒得讥诮。
他转而看向戚继光:“戚卿,隆庆元年,你便奉命回京协理戎政,当时怎么跑了?”
戚继光闻言,动作不由一滞,浓眉大眼上,写满了不知所措。
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勉强回道:“回禀陛下,臣才能不足,止有将才而无帅才,虽通晓边事,却短于中枢戎政,先帝知人善任……”
话说到一半。
朱翊钧直接当众打断了他:“朕知道,你私下跟谭纶抱怨,京营显贵子弟众多,束手束脚,难得伸张。”
戚继光额头微汗。
顾寰等一干勋贵面色惶恐。
朱翊钧也不再继续为难谁,一面踱步,一面自顾自继续说道:“朕关切京营也不止一时了,近来更是频繁躬擐甲胄,往来各营。”
“显贵子弟嘛,朕当然知道,朕姑母家的儿子李承恩就是。”
“他们家开办商行的,做了校尉也忘不了自己是掌柜,于是便私役兵丁,要么叫去给自家商行送货,要么拨去做工打灰,甚至有长达二三年未能完工的项目。”
“俸禄按住不给,工钱每月只给个一两一二钱,行粮粜卖不得食用,给士卒逼急了,干脆就跑了,剩下一堆老弱,以及吃空饷的空头人。”
“外人想管束他,又唯恐得因此得罪了他表弟,也就是朕。”
“不得已,朕只好亲自出面,将其罢官免职。”
潜规则说出来,自然有不少朝臣面色不太好看。
皇帝说的是李承恩,却又不止是李承恩。
各位高官显贵,役使兵卒做做生意,实在太常见了——“官军在京,止堪备做工之役;在边则将领私役而已,供馈送而已。”
走镖、做工、作坊、砍柴、采药、漕运、护航……可谓是大型雇佣兵中心。
“就像当初马文升所奏,公侯都督指挥等官,但知家室之营,金帛之积,轻裘肥马之事,尚兵机职策之罔知。”
朱翊钧走到靶前,目视前方:“值此大阅,朕亲自出面,将一干‘显贵生意人’都遣送回了各家,‘雇佣兵’才有喘息之机,得以日常操练。”
“但朕事情不少,总不能时时盯着京营,让大家都体面。”
说到这里,再不请罪就不识趣了。
群臣纷纷下拜:“臣等有罪!”
一干外臣不尴不尬,只好随着大流,一同下拜。
朱翊钧摇了摇头,引弓搭箭,凝神端视:“如今朕有言在先,诸卿且回去告诉各自的显贵子弟……”
“京营将士,专门兵事,不得经商!”
“再有私役,以擅调禁军论处!”
箭羽离弦,透入靶心。
场上一时噤声,耳畔只闻弓弦嗡鸣余音。
禁令往往流于纸面,但以皇帝目前对京营的控制力,没人会质疑能否言出法随。
至于边军?
皇帝识趣没提,做臣下的也默契地没有贴上去追问。
朱翊钧一箭中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转过头顺手将弓递给张宏,吩咐道:“大伴带诸陪臣去试试。”
外藩射箭,自然要离皇帝远点,否则伸手挠痒便被禁军以为可疑,砍杀当场,实在不是什么美事。
李增落在人后,对着皇帝又是一阵马屁,才跟着太监离开。
等李增走后,朱翊钧才又与张宏压低声音嘱咐道:“待会朝鲜这厮若是贿赂大伴,大伴收下即可。”
张宏心领神会,对皇帝对了个眼色,行礼告退。
“忠顺夫人,不妨先随朕去东西两官厅再看看。”
朱翊钧出言叫住了欲要紧随其后的三娘子。
后者情知皇帝要与自己商量正事,默默顿住了脚步。
朱翊钧挥手让侍班官等跟远些,领着几名二品大员以及三娘子,踱步走向阅武门内的瓮城。
一路上自然少不得寒暄。
“……说到此事,当年谁人不知‘封贡事成,实出三娘子意’?”
“夫人切切慕华,远胜辛爱黄台吉,扯力克之流,朕都看在眼里。”
“可惜女儿身,恨不能封王!”
三娘子到底是塞外牧民,偶尔打一打哑谜就算了,实在受不了这些虚头巴脑的话。
她高高在上习惯了,腹诽之余,竟下意识回头瞪了皇帝一眼。
旋而自觉不妥,又连忙改作谄媚一笑。
朱翊钧没心情欣赏异域风情,只觉被弄得不尴不尬。
不过好在皇帝当了这么多年,脸皮厚如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