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过神来。
莱州互市……怎生看个阅兵,还能天降馅饼!?
别看朝鲜做了二百年的孝子贤孙,但贸易上,受限同样不小。
其中贡赐、和买且不说,所谓互市,往往指的是官民参半的贸易往来。
官方互市跟边境走私不一样,按制,朝鲜与琉球等孝子贤孙的开市日期可不受局限,这里的不受局限,指的是“听安排”。
地点上,朝鲜只允许在北京会同馆,以及辽东怀远馆进行“开市”贸易。
时间上,一般是朝鲜使臣领赏后,固定于会同馆开设三至五日的市贸。
甚至于开不开都是两说。
礼部会依朝鲜表现而决定是否准其开市。
这些特点决定了,所谓互市,往往是朝鲜使团,夹带私货入京贸易——辽东百姓年年抱怨,朝鲜使团物资过多,车辆等转输负担过重。
譬如这次正旦庆贺,李增便夹带布物百余匹,用以兑换药材。
但这事严格意义上来说是违法的。
按朝鲜律,使臣除进献方物、盘缠、衣物行李之外一切禁带,否则照律罚没家产;按大明礼部馆市禁约,所持布物不得超出行李禁限。
奈何大家都这么干,朝鲜豪商每年趋之若鹜,为一个使臣随从的名额,争得头破血流。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说要在莱州开一座互市!?
这跟天上掉黄金有什么区别!
可别说什么跨海不便,在明廷还未迁都时,朝鲜便是海路入贡,自开城礼成江港口,经由黑水大洋、黄水大洋,至长江南岸的太仓港。
甚至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走旅顺、登州的海道。
朝鲜可没有海禁。
换言之,只要明廷点头互市,李增回去就能组织船队,带上苎布、绫缎、牛马,一年往莱州港跑上十几个来回!
李增抬头看了一眼拾级走下将台的皇帝。
他咬紧牙关,猛然一把攥住箭羽,狼狈而仓促地跟了上去。
……
“锦衣卫都指挥使定国公徐文璧,步下六箭中三!”
“驸马都尉许从诚,步下六箭中五!”
“五军营游击将军庞成裕,马上三箭中三!”
御史二员,兵部司官二员,兢兢业业监视。
礼部司官二员,太监二员,大大方方唱名。
朱翊钧驻足视阅,时而颔首认可,时而出言点评。
“庞成裕是从江西万安守备磨砺出来的,以战功升任的中都留守司佥书署副留守,去年改制,顾总督致仕前举荐其为五军营游击,朕还亲自考校过,御射武艺都是不差的。”
“胡守仁这个神机营右副将,是朕亲自点的,神机营几个营里,也就属他们营操练最是勤奋。”
“萧如薰,是都督同知萧文奎之子,其父万历元年将其送到京卫武学,跟朕习武多年,前些年征讨朵颜卫时立了功,戚都督将其破格提拔为坐营号头,还算没有辱没门楣。”
“焦泽……镇远侯的副将,跟着出生入死多年,诸位也再熟悉不过,以朕看,再堪磨几年,必然又是镇守一方的大将。”
群臣跟在皇帝身侧。
此时听着皇帝对京营将领如数家珍,心中实在不平静。
权力都是经营出来的,人事权就是绝对的控制权。
登基八年的润物细无声,终于养出了这等雄姿。
皇帝如今对京营熟悉到这个地步,跟马上皇帝唯一的区别,恐怕就是几场胜仗了!
甚至武宗皇帝临时起意的督战,其掌控力恐怕也未必能比得了今上。
当年英宗皇帝有这雄姿,又何至于被瓦剌裹挟至塞外深造数年?
“唉。”
皇帝驻足负手,摇头叹息。
申时行识趣凑上前:“陛下运筹于帷幄,各营军容焕然一新,又何故叹息?”
朱翊钧摇头不语,沉默片刻后,才感慨道:“朕只是一时感慨。”
“我朝从来不乏名将,戚继光、俞大猷、李成梁……多不胜数。”
他抬起手,指着正在马上御射的俞大猷。
旋即又转向庞成裕等人:“我朝也不乏用心任事,有勇有谋的军官,眼前这些,都是朕随手捡出来的。”
“至于兵卒,操练不过几月,便有这等军容,朕也实难挑他们的刺。”
朱翊钧环顾跟随在身侧的一干文武大臣:“你们说,这些年怎么就至于军纪涣散、烂泥一团,顺义王杀到京城了,都还在哭哭啼啼呢?”
一众朝臣神情各异,或赧颜而笑,或羞愤低头,或陷入沉思。
也不乏有人暗自瞥向三娘子。
后者面无表情,并不觉得尴尬,反而目光越发凝重,皇帝坦然得可怕,只让她想起一句话——知耻而后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