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阴细雨在清风中倾泻挥洒在北京城道,染湿了皇宫朱墙黄瓦,杨柳青翠欲滴,残花一片狼藉,宫中湖上的荷月廊桥好似通往天际尽头的朦胧阶梯,身上披着黑色鹤氅的皇帝陛下沿着廊桥行走,身后跟着覆铁面的神秘人。
廊桥附近的宦官宫女都已驱散,这才使得这影子般的神秘人能亮相,只是阴云笼络,终究不是在伟岸的光明之下行走。
“年纪大了,走两步就乏了。”
朱棣伸出了手臂,神秘人心领神会,扶住了皇帝陛下靠在红木栏杆旁歇息。
“记得年轻的时候,在瀚海以北的层层山脉中大雪封路,朕也能率领将士们昼夜行军,翻过山找到敌人厮杀,昏天暗地的大战之后尚且还能精力充沛。”
老皇帝轻笑一声,“那时候何曾想过有一天,朕也会走两步就喘,老了去不断的缅怀曾经的自己。”
神秘人的眼前也有些恍忽:“是啊,一晃眼就是三十年过去,你老了,我也老了。”
他还记得,年轻时候的燕王朱棣,跋扈而又蛮横,活似一头横冲直撞的野驴。只不过这些话在心里想想就好,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朕记得,你那时候跟这蓝玉大将军在西南打过仗?”皇帝冷不丁的问道。
“往事如烟,记不得了。”
神秘人轻笑一声,将此事敷衍了过去,似乎不太想提自己的过去。
然而朱棣却不肯罢休,笑骂道:“少跟老子来这套,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你那时候和蓝玉大将军在四川修城,南蛮两宣抚司反叛,你和蓝玉大将军一路打了过去,都匀、西番等地,都是你和蓝玉大将军打下来的。若非太祖不允你们征收当地民众为兵,你们还策划着去打朵甘、百夷。”
神秘人苦笑一声:“太祖爷让我看着点蓝玉这个悍将,别让他犯浑。不料一打起仗来这厮八头牛都拉不回来,非得一路杀穿不可,我怎么都拦不住他。”
“大明朝的疆域,都是这些骄兵悍将犯浑才打下来的啊。”朱棣感慨的说道,“就像是现在的储君,老四这小子,不也是一介莽夫吗,一路莽穿了东北,给大明增设三省,莽夫有莽夫的好处。”
神秘人轻咳道:“他可算不上是什么莽夫,他的心眼子比谁都多,看似是个匹夫,实则运筹帷幄,把一切都攥在了手里。”
说到这里,那人顿了一下,方才澹澹的说道,“我手底下那些影子们得了消息,你们家太子爷下调令从东北换防了两个卫到山海关,辽东总兵一声不吭的就默许了,你不防着点他?”
朱棣平静的问道:“防什么,正常调动罢了,又不是把兵调到了关内。”
“他确实没把兵调到关内,但是他在关内也动手脚了。”
神秘人冷冷的说道,“据我所知,京师九座城门里至少两个守将收了东宫的银子,具体是谁我暂时还没查出来。你自己掂量掂量,关内关外一条线,从北京城到山海关再到东北,他这是铺好了路子。”
朱棣有些纳闷儿:“他这不像是要造反啊,怎么像是要跑路?”
“不用怀疑,他这就是在为跑路做准备。”
神秘人笃定的说道,“他既没有染指三大营,也没有动上十二卫,他甚至连南京祁王府的护卫都没调到北京,从此可以见得他根本就没想过要造反,他只是想着跑路到东北而已。”
朱棣乐了:“放着太子不当,他跑去东北,图什么,朕也活不了几年了,等朕一驾崩,整个天下不都成了他的吗?”
那人幽幽的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你自己的原因?”
皇帝陛下的笑声乍然而至,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那人无疑是在暗示,他以前耍儿子给儿子们耍懵逼了,儿子们都被整出心理阴影来了,换谁碰上这么个爹不得防着点?
“你家老四这般行径,难道你就不打算做些准备,以防后患吗?”神秘人有些疑惑。
“做什么准备,准备在死之前和自己儿子展开一场厮杀吗?”
朱棣轻笑一声,道,“以胸前滚烫热血补天的豪杰已经半截身子埋进了土里,谁是谁非谁主浮沉,能者上位即可。
将帅可废,江山不可亡。”
他老了,乏了,不再是一时上头便会赌上全部身家的少年,如今的他,愿意用倾尽所有护住这片山河。虽然他仍有一颗炽热的好战之战,但战火只能烧在关外,不能烧在关内。
只要大明能繁荣昌盛,纵然是把这皇位让出去又如何?
更何况,那小子也没什么造反的心思,只不过是在留一条后路罢了。
如果他真想造反,朱棣可以断定,以那小子的手段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即使是影侍也抓不到他的尾巴。
神秘人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不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