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觞,袖手谈玄的世家子。
傲气的时候,敢于轻慢王侯。
可等刀架到脖子上,身段也是极其柔软,个个都跪得很快。
再到圣人亲自开办通宝钱庄,扶持几家皇商,于府州各地,兴建官道驿站。
还打通南北的水陆要道,使得大小商行皆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
又因为通宝钱庄把持宝钞发行,更以朝廷为靠山依仗,稳坐龙头之位。
那些世家大族反而要仰洛家的鼻息,不然举步维艰,难以发展。
“不过从他们的境遇,爹也能得到警醒。
千年的世家,几百年的大族,也会随着皇朝更替,神器易主,从而遭受灭顶之灾,更何况咱们这样的商贾。
《神周天官志里,也有讲过,行曰商,处曰贾。
走南闯北,聚天下之货,致天下之民,才能源源生财。
所以,我让你大哥做江南的生意,你二哥做西北的营生。
如今还剩下一个辽东,那地方苦是苦了一点,却能够决定未来十年的景朝风云。
只要老三你站稳脚跟,哪怕咱们家以后落魄了、破败了,所有家产付之一炬。
你也能有片瓦遮顶,有立足之地。”
洛与贞不禁大惊失色,勐地抬头望向洛大老板,颤声问道:
“父亲何出此言?太子爷监国二十年,劳苦功高,日后定然能够继承大统。
咱们家贵为皇亲国戚,树大根深,如何能倒?!”
这位喜好风雅的洛三郎并非愚钝之人,他从洛大老板这番话中,明显嗅出一抹不同寻常的担忧意味。
“先别问这么多,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等时候到了,爹自然会跟你说。
皇亲国戚这四个字,无非是沾我那个好姐姐的光彩。
天下人都说我做生意的眼光一绝,识人无错。
可他们哪里知道,我的本事不及皇后娘娘万分之一。
当年百蛮雄踞天京,万道烽烟并起,各路豪雄皆反。
她从那些英杰俊才,高门望姓,一众枭杰之中,独独相中圣人。
这才有了咱们家今日的基业!”
洛大老板轻叹一口气,将举起的茶杯放下,缓缓道:
“纯粹的商贾,眼里只能装得下生意。
这样的人,往往只能赚小利,很难成气候。
想咱们的祖师爷,陶朱公、吕阳翟,一个谋国,一个入相,何等风光。
我这辈子是企及不了,你头脑不及两个哥哥,眼光却是一等一。
那位纪千户,是要跃龙门的蛟蟒,迟早要腾云驾雾,趁势而起。
你能在他微末之时,提前结识,攒下情分,很好。
这一趟辽东,爹给你三百万两银子做本金,财货七十箱。
你要倾尽帮纪千户在辽东站稳,只有他立足甚深,你那支商行的旗子,才能插得住!
辽东边将再跋扈,也不会跟真金白银过不去。
拿钱开道,一路总能顺遂些。”
洛与贞心头好似蒙上一层阴霾,感觉父亲话里话外有些交代后事的不详味道。
难不成,是宫中出了什么大事?
他凝神屏息,却也不敢多问,重重点头道:
“儿子明白。”
洛大老板挥了挥手,闭目道:
“去吧,爹就不送你了。
常言道,靠老大,疼老幺。
三郎,你要知道,爹心底里是念着你的。
只是咱们家跟别人不同,树大招风,欲静不止。
宝钞发行,钱庄铺设,修桥修路……这些本该朝廷户部办的差事,你爹都代劳了。
外界都说,我才是真正的户部尚书。
听上去风光无限,可有朝一日你爹失势了,洛家要倒了。
这些就都是催命符!”
洛与贞听得心头震动,父亲这是开始谋后路了?
他经过杨娉儿设计那回事,已经少了几分浮浪气。
眼神坚毅,拱手道:
“爹还请好好保重身子,儿子绝不会让通宝钱庄的牌子砸地上。”
说罢,缓缓退出两宜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