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宫里,一座不起眼的观音阁内,朱秀见到了昭圣太后李三娘。
还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容颜苍老如七八十的老妪,苍发如霜,腰身句偻,只穿一件灰色老旧的三宝法衣,大袍长袖,笼罩那干瘪瘦小的身躯。
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这样一位寒酸衰老的妇人,就是堂堂一国太后。
虽说李三娘这位前朝太后和大周朝无关,但郭威可是明发制诰,向天下人表明愿尊她为皇太后,尊荣不减分毫。
这也算是郭威给予刘汉王朝最后一丝体面。
朱秀不敢怠慢,毕恭毕敬下拜行礼。
李三娘盘腿坐在蒲团上,身后是供桌和观音金身。
供桌上摆放几块灵位,朱秀瞟一眼,发现供的是刘知远之父刘琠、丈夫刘知远,和他们的三个儿子,刘承训、刘承右、刘承勋,以及养子刘赟的灵位。
牌位上没有添加任何头衔谥号,只是书写诸如“亡夫”、“亡子”加以名讳,和寻常百姓人家里供奉的牌位没有任何区别。
李三娘搓捻着手中珠串,笑吟吟道:“不必多礼,此处没有什么太后,只有一个虔诚礼佛的老婆子。”
张规拿过一个蒲团,朱秀接过,拜谢后盘坐在李三娘身前,微微鞠身低头。
张规也在一旁盘腿坐下。
小太监张德均则忙活着端茶倒水。
不大的殿阁里飘荡一股酥油气味,想来是供桌上的长明灯里散发出的,还有一种独属于佛阁的静谧感。
朱秀望着眼前褶皱满布的老妇,心里不禁轻叹口气。
时至今日,李三娘都不知道,两年多前,刘承右正是死在自己一番苦心设计之下。
可以说,他才是杀死隐帝的罪魁祸首。
面对李三娘,朱秀心中难免有些惭愧。
倒不是因为弄死刘承右,而是因为让一位无辜的母亲失去她最后一位亲生的儿子。
在两年多前,那场震动开封最终导致天下剧变的动荡变局里,李三娘或许是唯一一位无辜之人。
只可惜,她终究只是一位妇人,在刘承右执掌皇权后,她根本没有能力影响朝局走向,只能眼睁睁看着刘汉江山,被她的好弟弟李业和最宠溺的小儿子刘承右搞得乌烟瘴气,最终落得个国破家亡、惨遭横死的下场。
朱秀知道,如果刘承右不死,开封城不会那么快告破,李三娘也不可能以前朝太后的身份,继续在新朝享受尊荣。
郭威再怎么顾念旧情,也不会允许李三娘继续活在世上,让刘汉余孽以她的名义据守开封不投降。
刘承右一死,开封人心大乱,邺都大军顺利入城,刘汉余孽不过是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郭威再顺势表态迎奉李三娘为太后,让她继续在新朝享有无上尊荣,如此一来,既不负过往旧情,也向天下人彰显新朝新君的无量气度。
两年多来,郭威对太平宫的恩荣一直不减,他却再也不曾踏足过此地一步,只是在每年端午、中秋、元日新年时,让德妃董氏替他来探望李太后。
他们之间的恩怨、情谊,早在两年多前就一笔勾销了。
朱秀有些恍忽,在李三娘和郭威身上,他看见了独属于一个时代的悲哀和无奈。
曾经,郭威和刘知远夫妇的情义有多深厚,在刘承右处死郭威满门家小之后,他和刘家的仇恨就有多深刻。
“两年未见,朱侯爷风采依旧。”李三娘轻笑声里流露丝丝苍老暮气。
朱秀忙道:“太后凤体也一如既往地康健。”
“呵呵,老了,不中用了。”李三娘摇摇头,叹息道:“去年每日晚膳后,张规还搀扶我绕这太平宫走一圈。
今年以来,却连走半圈都嫌累,这两条腿稍微多走两步就疼痛不已....”
朱秀道:“不如微臣请元景润老太医入宫为太后诊治?”
李太后摆摆手:“老毛病了,早些年元景润扎过针敷过药,有所好转,如今不过是旧疾复发而已,照着以前的方子抓药便可。
元景润年事已高,行动不便,还是不要劳烦他了。”
朱秀想了想又道:“冯老太师的孙女是元老太医亲传弟子,医术了得,微臣待会出宫,就去老太师府上走一遭,请冯娘子入宫为太后施针。”
李太后饶有兴致地道:“就是那位钟情于你的冯娘子?三家争婿之言,果然不假!”
“呃....”朱秀老脸赧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李太后轻笑出声,满目慈爱,如同看着自家儿孙。
“你倒是跟老身说说,符娘子、冯娘子、史娘子之中,最喜欢哪一个?”
李太后兴致勃勃:“老身跟冯道、符彦卿都是老相识了,这两家嫁女,老身可是要把两位娘子召进宫见上一见的。
史家久居泾州,老身倒是不太熟悉,早些年也见过史匡威一面,印象里是个不长头发的沙陀悍将,相貌嘛....嗯,有些差强人意,他生出的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