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竹苑,沿着僻静的羊肠小径走一会儿,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乃是一片丛生密集的竹林,满眼泼绿,浓得化不开。
竹林中央的开阔空地,有一个中年人,高挑瘦削,对襟鹤氅,乍看乃是个温文尔雅的儒生。
他沉稳如岳,气息悠长,明明手中空空如也,却手捏剑诀指东打西,煞有介事,仿佛手中正拿着一把无形的宝剑。
剑诀起,遍地的竹叶仿佛被赋以魂魄,化作柄柄利剑在空中漂浮结阵,层层叠叠,严严实实,环绕在四周数步之内,如同一团青色的浮云。
剑诀转,竹叶剑阵开始逆时针转动起来,腾空翻滚,簌簌生风,宛如一个青色的屏障,若有人接近其内,必被剑阵绞杀。
剑诀放,屈指成钩,凌空虚弹,一股磅礴凌厉的剑气劲射而出,挟带着片片竹叶,汇合成一柄巨大无比的竹叶剑,直刺前方那排茵茵翠竹。
但闻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整排翠竹被拦腰截断,切口整齐,宛如当真用刀斧砍断一般。那竹叶巨剑也爆散开来,纷纷落下,像是下了一场绿色的竹叶雨,空气中还夹杂着竹子的清香味道。
李布衣收功肃立,吐纳几周天,双手缓缓放下,那睥睨天下的气势瞬间聚敛,俨然一个经纶满腹的老秀才,哪里有半分武学宗师的模样。
他捋须而笑:
“这《弹指剑》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不枉我闭关一番。不知道休屠那家伙的《长生天》神功现在练到什么境界,真想再会一会那家伙,又来大战三百回合。”
旁边那个执礼恭敬的英气少年,连忙快走几步上前,递过汗巾。
那少年束发规整,面容素净,腰缠青练帛,脚踩黑布鞋,那件旧布衫洗得次数多了,早已泛黄。夕阳透过层层枝叶洒在他身上,如同披上一层圣光,衬托得整个人英气勃勃,仿佛天地间的灵气尽数归藏在他一人身上。
那是他最心爱的二徒儿,岳居正。
李布衣低头抹汗:
“居正,最近武林有什么大事?”
“回禀师傅——不久前,东瀛武藏下战书,邀约红妆盟凤主瓦氏夫人决斗,第十九剑将瓦氏凤主斩杀于战舰之上,这事整个武林都轰动了。”
“瓦氏、瓦氏……”
李布衣轻声将这个名字默念几下。
“这个名字有点印象,‘花瓦家,能杀倭’,是个巾帼奇女子。上次京师城外,几位正道掌门一起抵御鞑靼大军,还曾见过面的。武藏几十年的修为极为精湛,她怎么这么冲动?”
“徒儿听人说,江浙抗倭总督张经,杀敌立了大功,却反被严嵩陷害入狱。瓦氏夫人悲愤难抑,一怒之下便答应与武藏比武……”
李布衣抹汗抹到一半,闻言顿时愣住,心中思绪万千,想说她鲁莽,想说可惜,又说不出口,最后只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的《拂穴手》和《剑器舞》功夫还算不错,怎么走不完二十剑?”
他自言自语,猛然抬头:
“如此看来,武藏的《忘情剑法》应该已经踏入‘剑禅合一’的境界了,好家伙!下次再和他交手,这门《弹指剑》必定让他大吃一惊。”
岳居正面容肃整,道:“师傅,武藏助纣为虐,有违天和,武功再高也高不过天地间的浩然正气。”
李布衣喜道:“正是这道理!心有魔障,便剑有破绽。你能想通此节关键,为师十分高兴。”
“这门《弹指剑》乃为师将这辈子的剑道修为融会贯通,呕心沥血所创,以气御剑,无坚不摧,可谓开武林之先河……”
“你当真不学?”
他前面几句甚是得意,说到最后一句,却紧张得连声音都颤抖起来,目光中带着殷切。
李布衣亲自推销,天下有几人不动心,岂料那少年便是其中一个。
岳居正身板挺挺的站着,眉眼低低的敛着,恭恭敬敬道:“师傅这门绝技天下无双,将来传给大师兄或者小师妹,定能发扬光大,青史留名。”
“天行喜爱习武,已经将为师的一身武功学得七七八八。但是脾气倔犟。记得有一次,在深山里发现一只狴犴,几个猎户撺掇他去猎杀,他当真孤身就去。想那狴犴乃远古异兽,老得已经成精,岂是这么容易对付的。幸亏我及时赶到,将狴犴打跑,否则他性命难保。他武功越高,为师越是不放心啊。”
“裳儿正好相反,心地过于善良。上次见到一只瘸腿的野兔,便苦苦央求为师给它医治,连着几天打坐练功都心不在焉,最后要亲眼看着那野兔能蹦能跑,放它归生,方才肯安心。我传她《流云飞袖》,已经够她学了。”
“居正,你天资聪慧,只是不够专一,四书五经、奇门八卦、医卜星相都想学,须知贪多嚼不烂。以你现在的武功下山,天下大多地方都可闯一闯,但是万一遇上无形境界的高手,恐怕仍要亏逊一筹。”
“因此,三名弟子之中,数你最合适修炼这门《弹指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