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良先生。
老人在一起聊天,就容易回顾往事。
然后勉励小辈,好好学习。
甚至,得知苏亦他们去跟启功先生求字的时候,老先生也突然来雅兴,让他研墨。
然后给他题字。
这一举动,让苏亦乐坏了。
原来张先生的书法极好,尤其是小篆。
知道启功先生跟苏亦写劝学诗,他特意写了张载的横渠四句。
霸气。
写完不过瘾。
还没完,还用小篆写了一幅字帖。
“求古寻论,散虑逍遥。”
一下子,让苏亦想到了清代邓石如的《千字文》。
提完字以后,他还开玩笑道,“就我这个书法,跟元白先生比如何?”
“吾与徐公孰美?”
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
那么苏亦怎么回答?
傻笑啊!
不然,还能说啥。
这个时候,战国中山王铁足铜鼎被张政烺命名为“中山王厝鼎”,铭文极长。
苏亦看到铭文拓片的时候,都看得眼花缭乱。
“唯十四年,中山王厝作鼎。于铭曰:
呜呼,语不废哉!寡人闻之,与其汋呜人,所宁汋吁渊。
昔者,燕君子哙,觐享夫悟,长为人宗。关于天下之勿矣!犹迷惑吁子之,而亡其邦,为天下戮。而皇在吁少君乎?
呜呼,念之哉!子子孙孙,永定保之,毋替厥邦。”
连蒙带猜,大致能看懂前面一两段。也不错了。
要不是参与这个会议,苏亦很难有机会遇见张政烺先生。
因为俞伟朝以及高铭先生的多次提及,苏亦对张政烺先生的印象极为深刻。
尤其是,几个先生形容当初张先生冬天在北大课堂上给他们上课的场景。
穿着厚厚的老旧黑棉袄,板书的时候,习惯性用袄子袖子当黑板擦擦拭黑板。
甚至,讲课的时候,想不起内容还习惯性拍自己的脑袋,这些标志性的动作,都让北大的诸位先生印象深刻。
通过他们的讲述,苏亦很自然的就在脑海之中构建出一个淳厚温和的长者形象。
然而,真以为张先生拍脑袋,就以为他记忆力差,那就大错特错了。
于省吾先生就说过,他一生只遇到两个博闻强识、过目不忘的人,其中一位就是张先生,另一位是东北师大的历史学家陈连庆先生。
实际上,不仅于老钦佩张先生。
学界对张先生的认可度也极高。
杨向奎先生曾对听他讲课的研究生说:“在中国,听过张政烺先生的古文献课,别人的文献课就不必听了。”
有种说法,张先生是社科院除了钱钟书先生外,最有学问的人。
能够跟钱钟书先生齐名,就知道张先生的学问之大。
大学问家写的文章,苏亦听不懂,也是正常的。
看着张先生在会场中,用着一口带着山东口语的普通话讲述着他的文章,苏亦只能感慨,传闻是真的,张先生的学问就是大。
当然,张先生在会场上做学术报告的方式也让苏亦印象深刻。
他不仅给准备了铭文拓片,还直接拿了一本段注《说文》(《说文解字注》作者:段玉裁)就跟参会的学者讨论中山墓葬新出土的青铜器铭文。
那么厚的一本书,老先生随身携带,可想而知治学态度之严谨。
他从段注《说文》引出中山王厝鼎铭文中的最后一句“毋替厥邦”的“替”字,深入浅出,引人入胜,异常精彩。
至少,不懂铭文,也能够听得懂他在讲述什么内容。
要不是他用段注举例子,苏亦怎么可能会联想到,这个由一高一低两个“立”组成的字,并不是“並”字而是“替”字的初文。
这种从汉字词源做学问的方式,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那么张政烺先生这个说法,对不对呢?
自然是对的
他这个考释,也被后来出土的西周铜器铭文再次证明是对的。
然而,张政烺先生的考证,花费的笔墨却不多,也不过百来个字,简洁明了,通俗易懂。
而且老先生肚子里面的墨水太多了,作报告,就喜欢举列子。
还是很贴近生活的大白话。
比如,他讲中山三器中的“圆壶”时,就直接评论说,这篇铭文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多是空话套话,就像解放前他家乡山东荣成一带土财主出殡时的“辞灵告文”。
生怕大家听不懂,他补充说明。
“我们山东的这些土财主,实在无善可陈,他们的‘辞灵告文“,能写的就是,诸如‘你也曾骑马打枪,你也曾娶妻两房“之类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