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凉,一树一树的落叶无主地卷起、飘飞。尚在枝头的,也早已没了昔日的青壮,只剩瑟瑟发抖。
夕阳残照,将孟离的影子拉得老长,几片叶子落在她的头上。她没有动,就让叶子那样静静地躺着。
她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这的,可能是一小会儿,也可能是几天。她只觉得,初时浑身还是暖的,有阳光烤着衣服的味道,而现在,蟋蟀的叫声越来越响。
她手里拿着一张小红纸,纸被汗水浸得几处发花,上面的金粉也像起皴一样翘起边角。手指捏着的部分已经褶皱,毛笔写下的隽秀字迹经过这般蹂躏,变成了蟑螂爬。
她得知自己恢复自由身之后,原本是欢欣鼓舞、欣喜若狂的,虽然这个消息已经差不多被易承欢昭告天下了,但她还是想逢人就拉着人家,跟人家说她自由了,她干净了。
直到她接到了这张从远方送来的小红纸,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让人心疼。
江聿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多时。一开始他不忍打扰,可他看她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好像一座泥塑。只觉得她再这样站下去,就要被叶子埋起来了。
于是,他慢慢走到她身边,轻声唤了一句。
“你,要去么?”
孟离没有说话,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一般。
江聿轻柔地将她头顶的几片叶子拿下来,叹了口气。他陪她站着,一直站到太阳落山,明月高悬,晓露沾巾。
孟离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悲伤的,却又不怎么想哭。她也觉得自己应该气愤,却无心骂人。她就这么站着,脑子空着,感受着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抽出,渐渐干涸。
算算应是破晓将至,但天是阴的,不见曙光。
“去。”
孟离张了张干裂的唇,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有些沙哑。
江聿皱着眉,转头去看她:“为何?还嫌自己不够难过么?”
孟离有些凝滞地抬起手,眼皮耷拉着,目光落在那张小红纸上,把方才读过的那段文字又读了一遍。
“去。”她说,“师尊成亲,我这个做徒弟的,自然要去。”
她顿了顿。
“这是本分。”
“呵,好一个本分。”江聿冷笑,“那你对他的心意呢?”
孟离面无表情,眼睛依然看着那张小红纸,却好像又没有在看。
“……什么心意。”
“什么心意?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自己?”
江聿愤愤地呼出一口气:“天枢又不傻,他怎会不明白?可他还是给你发了请柬,要做什么?嗯?请你去祝他们百年好合?”
“……”
孟离瘪着嘴唇。
“应该的……”
“应该?”江聿一把抓住孟离的肩膀,“小雀儿!你醒醒吧!他已经成亲了,做了浴日宫的乘龙快婿,你还这般惦记他做什么?”
孟离被江聿晃得头晕,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只是缓缓抬起眼睛,望着他。
“他……是我师尊。”
江聿怔了怔,抓住孟离的手渐渐松了。
沉默半晌。
“你当真要去?”
“嗯。”
“我与你同去。”
孟离的脸上恢复了一点表情:“你去干嘛?你不是不爱参与这些门派的事情吗。
“我怕你急火攻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江聿乜斜了她一眼。
“……”
孟离牵动了下嘴角,像是想笑,却没笑出来。
“我自己去。”
“怎么?嫌我与你一起,会丢你的人?”
“你不嫌我丢人就不错了,我怎么会嫌你。”
“那为何不让我同去?”
“真凶还没查到呢,你不想要剩下那一锭金子了么?”
孟离终于勉强笑了一下,看着却更让人难过了。
“我不缺钱。”江聿背着手,态度强硬。
“这终究是我和他的事……“孟离叹了口气,”丑八怪,你就让我自己去吧……“
说着说着,她喉头有些发哽。
江聿看叶玦不顺眼,她太清楚了。她不想让江聿去,其实是怕自己到时候表现出什么,让他看出来,会去找叶玦的麻烦。
她倒不是觉得江聿打不过叶玦,事实上可能也真的打不过,但她更怕的,是江聿会卷入门派斗争的漩涡,如陷泥沼,无法脱身。
他是个逍遥散人,她不想改变这一点,尤其是为了她。
江聿也叹了口气,叹得比孟离更深。
“也罢,那你万事小心。”
“嗯。”
天色渐渐亮了,但没亮很多。云依然阴沉沉地压着,一阵风起,惊了树上的乌鸦呱呱乱叫。
黄草上的露水打湿两人的衣摆,被风吹动的时候,竟显得吃力了。
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