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老鸦岭  明月照荒丘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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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公孙飞鸿闻言愕然,复又大惊失色。

“古人说的好哇,这‘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驰州民变,无论他严家如何自证清白,都是徒劳无益!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件事不必讲究证据,只一个‘疑’字便绰绰有余。就算严荣是只千年狐狸,又能奈何?再说了——”

“再说什么?”公孙飞鸿不自觉地接了一句。

“再说他到底还是老了。”老者收起笑容,走去门前负手喟叹道,“当初那位率我大虓健儿将列国挨个马踏王旗,气吞万里如虎的无敌战神终究敌不过岁月消磨,如今更卧病难起不能亲事,全靠两个气候未成的小辈装模作样地勉强撑一撑场面——”

严荣病了?公孙飞鸿心下顿时一咯噔,悄悄抬头看向老者,却听对方话锋一转,兀自望天再叹。

“唯草木之凋零兮,恐美人之迟暮……人常叹美人迟暮,却不知与此相比,名将白头才更令人唏嘘扼腕!老严荣啊老严荣,你我同殿为臣三十载,一道浴血沙场枕尸而眠也不是一两回,如今你却怨不得老兄弟乘人之危拿你开刀,要怪就怪你不知分寸,失了臣子本分!”老者沉吟半晌,深深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国朝万里江山,你一人就打下六分!燎州在籍二十万户,你竟硬生生养出十万虎狼!自古帝王驭下不过‘恩、威’二字,今上对你却是赏无可赏、动不能动!功高、主疑、难赏罚,此三者哪一条都是人臣取死之道,而你三条全占!做臣子的做到你严荣这份上,你不死,谁死?都说‘美人名将,不见白头’,今上仁厚,竟容你活到今日,八十有一,实打实的高寿啊,是时候由老夫送你一程了。你也莫怪老夫无情,老夫实是一番好意。想你严罗王戎马一生功盖古今,理当力战而死方得圆满,若如常人那般终老病榻,岂不窝囊?”

带着无比复杂的神色喃喃自语一番,老者闭起双目再度沉吟良久,忽又猛地睁开,浑身杀气迸发狞声冷笑。

“节字营侦骑都尉公孙飞鸿听令!”

同一时间,燎州北城,梧桐院大花园。

虽是天寒地冻之际,北地花木大多都已过了时节,可梧桐院到底不同于别处,墙边红紫不再的槭树与香气难寻的金桂仍是枝雅叶秀盎然可爱,园内高大挺拔的香樟与栾树依旧如华盖巨伞。沿着曲折蜿蜒的碎石小路迤逦而行,不时可见寿带、孔雀、极乐鸟等珍禽于林间枝头掠过,显出色彩绚丽的身影,也不知是谁人竟有如此本事,能让这些南方禽鸟在北地安然越冬。

绕过小路尽头的硕大湖石,眼前视线豁然开朗,又是另一番洞天。足有数十亩方圆的人工大湖因与活水相连,看似平滑如镜的湖面其实无时无刻不在缓慢流动,昨夜凝结的薄冰在岸边层层叠叠,被午后阳光一照,远远看去如浪堆雪。水岸边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十数座以曲桥连接的水榭亭轩,且不论匠人营造技艺之高明,单是那一根根一人合抱的上好金丝楠梁柱,就是笔寻常百姓难以想象的花费。

初次置身于此,田知棠不免暗自咋舌,心说到底是传命国侯,这梧桐院不过是严家名下诸多产业之一,可单单一座花园就足教许多显宦巨富之家都自惭形秽,既有北地华宅的恢宏大气,也有江南庭园的精致幽远,当真是“多方盛境、咫尺山林”,一路走来,这满园的假山奇石四时花木、亭台水榭小桥平湖,无不彰显出令世人眼红心羡的富贵气象。

沿岸边继续前行百余步,就见一株金钱绿萼默默开在湖畔,因离旁边那座假山太近,本该俊丽秀雅的树形已被挤得歪斜,只一眼,田知棠就从中品出几分别样滋味,不是我见犹怜的娇弱,也非孤芳自赏的傲然,而是有志难伸的不甘——梅树自身的成长终于让假山从替她遮风挡雨的屏障变成了她舒展枝叶的阻碍。

据说梧桐院奇花佳木虽多,唯此一株最得夏继瑶喜爱。

湖心有座八角飞檐的凉亭,以红漆雕栏的九曲桥连着水岸。远远看去,见亭中已有几人在座,正就着茶水赏景闲谈,田知棠当即收起感慨,过桥进到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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