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田知棠,“梁天川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回小姐的话,属下不知。”田知棠早已料到夏继瑶会有此问。
“这些江湖人,就是喜欢故弄玄虚。”
田知棠没有接话,只是默默肃立,他不清楚夏继瑶这句话里的江湖人是否包括自己。
“今日无事,你先下去歇息,走之前到账房那边领两百贯,该花就花该用就用,去八方居吃吃喝喝也好,到小柳街寻欢作乐也罢,随你,不用想着替我节省,也不必担心我会有什么看法。男人么,权钱名利酒色财气,一样都不爱的还叫什么男人?不如出家得了。”
“谢小姐厚赏。”田知棠连忙道谢。两百贯不是一个小数,足以在城里买下座两进的宅院。
“对了,小姐——”田知棠想了想又说,“近日听得坊间传闻,似乎还有几位江湖里的大人物早在梁天川之前便已来了城中,需要属下一并打探么?”
“你觉得这里头有关联?”夏继瑶的语气听来很是玩味。
“回小姐的话,若传闻不虚,这几位的来意很难不令人担忧。”田知棠回答说,“毕竟——”他顿了顿又道,“毕竟近来岐山院那边的动静又大了许多。”
和夏继瑶所住的这座梧桐院一样,岐山院也是燎侯府的产业,只不过那边的主人是严荣嫡孙、人称“小侯爷”的严不锐。严荣膝下原有三子一女,长子次子双双阵亡沙场,幼子因病早夭,女儿也因丈夫冤死诏狱而削发出家,所以其外孙女夏继瑶和嫡孙严不锐一直倍受世人关注,所有人都想知道将来能继承严家偌大家业的究竟是谁。夏继瑶是女子不假,可女子为官袭爵在国朝虽然少见,也并非没有先例。前武四营之禁字营主官郎将、之后又官拜内都督府大都督、获封平侯的骆灵溪就是女子,即便后来嫁与加封镇北将军号的兵部右侍郎杨元正为妻,朝廷也准其保留爵位。何况因严不锐为人刻薄寡恩、行事暴戾恣睢,而夏继瑶自幼聪慧,知取舍晓进退,接人待物大气又不失周全。两相对比之下,严荣对外孙女的态度自然变得十分微妙。在严荣看来,如果严不锐实在无力挑起大梁,与其看着严家的累世富贵在自己百年后轰然倒塌,不如交给夏继瑶来的令人放心。至于严不锐,锦衣玉食地养在侯府里替老严家开枝散叶即可。然而此事说来轻巧,若当真草率决断,朝廷那边必然会从中挑拨,好教严家祸起萧墙。无论如何,女子承袭家族爵位总没有男子那么名正言顺,再说夏继瑶之于严家是外姓人,而严家却是国朝绝无仅有的传命侯。
因着祖父严荣在继承人选一事上顾虑重重难以决断,严不锐对表姐夏继瑶一直抱有强烈敌意。自从祖父为表姐置办了梧桐院,他便立刻给自己弄了个岐山院。“凤栖梧桐”、“凤鸣岐山”,摆明了就是针锋相对。也就是怕引起忌讳,否则以严不锐的张扬狂妄,弄个什么“化龙池”之类的名字也未可知。
虽然对孙子和外孙女的明争暗斗洞若观火,可严荣从未加以干涉。想来也是,只要双方把握住分寸,这种较量其实是好事。普通人家讲究“家和万事兴”,对于严家这等富贵已极的勋贵世家而言,“家和”从来都只是一个奢望,既然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让小辈们在相互较量中不断成长。古往今来,大家族的衰败十有八九都是因为后继无人,而不是什么所谓的“耗尽气运”。温室里只能栽种娇花,风雨中才能长出参天巨树。
听到田知棠所言,里间的夏继瑶轻轻笑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这件事就不必由你去做了,我另有安排。”
“属下唐突,还请小姐赎罪。”田知棠连忙告罪。“另有安排”说白了就是委婉拒绝,他故意为之的“危言耸听”显然是徒劳。好在他早有所料,刚才只是稍作尝试而已,此时倒也不觉失望。
“初来乍到,立功心切也是人之常情,何罪之有?”夏继瑶笑道,忽然话锋一转又问,“对了,今日是冬月初几?”
“回小姐的话,冬月初九。”
“怎么才初九?”夏继瑶语气不悦地抱怨了一句。
田知棠闻言愕然,又听对方在里间咬牙切齿地冷笑道:“时间过得可真慢啊,好在已是初九。这么多年了,若非看在外祖份上,他严不锐早就墓木已拱!”一番话出口,虽然声音依旧慵懒绵软而又细腻,隐隐透出的却不再是引人遐思的幽怨,而是令人心惊肉跳的寒意,就好像有一阵冷风突然刮过,于顷刻间驱散了小楼里的全部暖意。
见夏继瑶言语间已有些失态,田知棠很是识趣的没有接话,只按下心头疑惑默默立于珠帘前,装作充耳不闻的样子。归根结底,夏继瑶与严不锐争的是严家继承权,梧桐院与岐山院之间斗的再厉害也是严家家事,以严家的地位身份,这等事岂能容外人置喙?
向夏继瑶告退离开梧桐院内宅后,田知棠迈步前往位于东市的涤烦居茶楼,并没有将夏继瑶方才的异常放在心上,毕竟对方那番表现并非不可理解。
夏继瑶固然是人间少见的奇女子,可到底还是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