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去洛阳确实不是享清福的。
每日都是粗茶淡饭奉己。
写书最是伤目,司马光如今几乎已是双眼失明,而且说话漏风,完全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谁能想到对方是有‘山中宰相"之名,反对变法的旗帜人物。
这话说出去谁也不信的。
人家就是靠信念撑着,什么打击也不能动摇。
历史告诉我们,千万不要与这样的人为难。
很多人自觉得只要权位在手,大可作践他们那就错了。
何况章越与司马光是有交情的,当初王安石看不起自己时,司马光可没将自己当小弟看,一路提携着自己,当初保英宗皇帝上位,人家也没忘了带着自己这零级新手,耍最高难度副本,爆出橙装人家也分了自己一份。
章越主动上前搀扶着司马光,吕公著,范祖禹,程颐甚是欣然。
章越道:“十二丈,这些年修书着实苦了。”
司马光道:“何苦之有?桑榆非晚,柠月如风。我闲居之人,能有这事干已是不易。”
“难得,难得。”
司马光直言不讳道:“度之,我今日来是有言相劝,怕是要让你不高兴了。”
见司马光完全不为自己卑礼所动,章越沉默片刻道:“我洗耳恭听就是。”
众人坐下后上了茶汤,十七娘命人上了一盘柿子。
吕公著坐了一会便道要看看外孙女,所以离开了。
章直之妻吕氏诞下一女,已有数岁,吕公著借着看着外孙女也是避开章越与司马光将有的冲突。
吕公著处在这个位置很尴尬。
司马光用勺子舀着柿子一口一口地吃着,一点也不浪费。众所周知,王安石司马光都是束身极严,平日衣食都是简朴至极。
章越笑道:“十二丈,柿子还可口吗?”
司马光道:“尚好,老夫牙齿脱落,吃此软柿最好。”
众人都是笑了。
司马光道:“宰相者,为政正直,能以下情通上,上情下行则为贤相,章相公在位一载有余,不知成否?”
众人都知道司马光要问难章越,皆将柿子放下。
章越道:“实不相瞒,威不重而令不行,至今一事无成。”
司马光正色道:“章相公,此言差矣,上元节日陛下邀章相公共坐于宣德楼上,何等器重。”
“陛下之信公,如昔周成王之信周公,齐桓之任管仲,燕昭王之倚乐毅,蜀先主之托诸葛亮,怎能无所建明?”
司马光这是捧杀啊,章越闻言却故意长叹一声。
司马光道:“章相公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正说话间,宫里有使节前来,下人禀告道:“陛下赐章相公锦衣一件。”
司马光,程颐闻言神色一动。
章越谢过后返回厅里,他明白司马光入京后一举一动在皇城司的注视下,官家命人送这些来也是给自己传达了一个意思。
不要乱讲话。
章越回到屋里对司马光道:“熙宁二年时陛下召十二丈为枢密副使,十二丈看都不看一眼即是辞之,天下人都敬佩十二丈的高风亮节,不为名利所动。”
“章某何德何能,这大宋江山,最后要仰仗十二丈。”
这一套是章越以往对付吕惠卿惯用的,但司马光丝毫不吃这些道:“新法不废,老夫绝不会出山。”
“之前罢了王介甫,固然一件快事,但王介甫走后,政事仍是一成不变,这不能不说是章相公无所作为。”
章越道:“十二丈,晁错虽死,奈何七国仍不退兵
。”
司马光道:“然此事刻不容缓,王介甫之变法便是迂阔之举,如今政治不改,当广开言路,向陛下建言献策,方能救之。”
“另外还有二事,老夫一并谏之,在熙河治田此如轮台屯垦,乃害民之举,必须罢之!”
“蔡确者喜人之过,度人之恶,以搏击求进,章相公立朝必须与此人划清界限!”
章越听了勃然大怒,好你个司马光,广开言路也就算了。
熙河屯田是他得意之举,你居然比作汉武帝的轮台屯田。
而蔡确虽近来与自己有些不和,但属于‘自己人",特别是对方在免役法上已经表达了支持。
现在司马光要自己疏远蔡确,并停止熙河屯田,换了第二个人胆敢与章越提出这问题,他挽起袖子就要冲上去打人了。
司马光这人就是完美地向自己证明了,什么是‘只要方向错误,越努力越错误"这句话。
什么叫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章越从书架上拿出孟子义对司马光道:“十二丈,之前承蒙你【逢君之恶】数字见教。我思之再三,当年赵普丞相半部论语治天下,而今我手中则有孟子七卷,天下事从中可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