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沉下脸对沈括道:“你先回衙里等消息吧!”
沈括闻言长叹一声离去。
章越看了一眼崇政殿,当即步入殿内,一眼就看到崇政殿上巨大的夏国,陕西局势图。
看到这幅图,章越心道,官家几时将这图从殿后搬到殿前。
韩绛被元绛,王珪拉住了议事,章越没料到自己倒是先到的,看着宋夏犬牙的地图,自己也一时失神。
章越看了一旁的石得一道:“都知,此图几时搬到此来了?”
石得一笑道:“前日便安放在此了,章公,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章越心底骂一句‘爱讲不讲’,面上笑呵呵地道:“但说无妨。”
石得一悄声道:“官家的意思,是有意让章公往西北将将,帅师行灭国之事!”
章越听了一愣,然后看着这幅地图心底缓缓起了波澜。
虽说灭夏也是自己的夙愿,但臣办不到啊。
自己已是攻下了熙河路,又退了辽国三十万大军,若是再破西夏,行灭国之事。那功业真可谓功高震主了。
功高震主,就是妨主害主!
章越才不干这等事,自己还要继续苟】下去。初心?开玩笑,官都这么大了,还谈什么初心。
既要谋国尽忠,也要懂得谋身自处,灭夏之事自己从旁协助就好。
章越对石得一道:“我性子缓慢,用兵惟谨慎二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如何能委此大事。”
“灭国之战,非刚猛勇决之将不可。”
石得一听了章越的话笑道:“章相公过谦了。”
说完石得一就退到一旁去了。
……
片刻后韩绛等人入殿后,看着崇政殿这幅图,就知道什么都别说了。
官家对几位宰相道:“募役法解决了衙前之难,但过度征收役钱却对下户百姓不利。”
“朕之前听刘奉世上奏,在募役法前,天下又五十三万差役,募役后改为四十三万人,少了足有十万人,宽余了不少民力。”
“可知此法实为良法,只是细端上略有不足,但世上没有万全之法,朕以为募役法乃良法不会有错,沈括之言未必可信!”
这一结论令众人意外,方才还言要下两制谈论的官家又转了弯。
见了这幅图后,章越对于官家态度一下子转变也有预料。
当日后,官家分别让元绛,章越二人留身奏对,唯独没有喊韩绛。
韩绛闻言默然离开大殿,颇为难过。
官家当着章越的面对元绛道:“在免役法上,你是倾向韩卿,还是倾向朕?”
章越听了官家的话微微吃惊,官家很少这般说。
元绛是王安石罢相后,留在中书唯一支持变法的相公。
元绛何尝不从官家的话中,听到这是一等暗示和机会,也听出官家对韩绛的不满。这似乎是他一个取代韩绛的机会。
元绛想了想道:“陛下,臣自是支持免役法的,此事上臣从头到尾与陛下一般道理。可韩丞相也是秉直无私,也是为江山考量。”
“只是……偏听偏信了沈括的一番话而已。”
章越听了元绛的话,对此人大为改观。元绛平日对韩绛,章越政见颇为不认同,没少明里暗里地讽刺,但是今日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反而说了句实在话。
听元绛这么说,官家颇不满意地道:“或是如此。”
官家又看向章越,颇为严厉地问道:“章卿,你呢?沈括今日上奏,你事先一点也不知情?”
章越立即澄清道:“陛下,臣确不知情。”
官家闻言仍道:“那役法上卿是如何看?朕要听实话!”
章越道:“臣素知陛下肯纳谏听谏,甚至屈己意从于天下之贤,这是古人也不能及的。但臣以为陛下听言之道有三不足,乃有所疑、有所易、有所专,此臣不敢隐瞒陛下的。”
“朝政之事,大臣屡言之而陛下不全信,此乃有所疑。”
“大臣昨谏一,陛下听之,又一大臣今谏二,陛下又听之,此乃有所易。”
“对于爱听的话,陛下既偏听又偏信,此乃有所专。”
“有所疑,忠信之臣言过之后不复再言;有所易,朝堂之上再无礼法规矩可论;有所专,则一叶之障难见泰山,去中用】远矣!”
“役法如何?臣以为天下之是非,在于众人共之,利害系之天下,当天下人公之,此乃人主也不得专之之事!”
章越一番话下,元绛听得是瞠目结舌。
而官家则是一脸懵逼立在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