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五年时,免役法实行了一年,官家对王安石欣喜地道:“朕听说浙西役钱上户纳役钱六百贯,反而如此是数十户皆兼并,多取无妨……惟第五等户钱不多,放却如何?”
王安石对曰:“多出六百贯者或非情愿,但所以摧兼并当如此,其中亦有情愿者……陛下但不以此钱供苑圃陂池侈服之费,多取之不为虐……”
王安石主张朝廷厚积蓄以救急。所以坚持收五等户地役钱及免役宽剩钱。
所以这分明是你官家当初说过的话,如今怎么自己不认了啊。
韩绛一言之下,官家有些一时无言以对。
韩绛继续道:“陛下,过去衙前之役乃上四等户服役,故收免役钱,五等户以及寺观,官户,女户,未成丁户免役收助役钱,至于免役宽胜钱在役钱上所加,用于一州一路。”
“陛下之意,乃免役宽剩钱以役钱二分收取,用于州县自给自足,供给岁时灾荒所用,然有司为求升迁,行取过当,通行天下是十之四五,甚至十之六七。”
“熙宁七年朝廷又定法在役钱上又加千五,为修葺衙门,运输物资之用,故使民生不堪。这些都远非陛下当初本意!”
韩绛不仅反对对五等户及女户,未成丁户收取助役钱。
又将矛盾指向免役宽剩钱。
免役法与青苗法一样,都采取中央与地方分账的征收模式。
青苗法说是两份息,但大多地方受的是三分息,河北等个别地区收四分息,两分息归朝廷,其余归地方。
免役法也是这般,免役钱和助役钱归朝廷,免役宽剩钱归地方。当初朝廷与地方约定免役宽剩钱只能收两分,但地方都私自加到五分,甚至六七分。
无论是征收助役钱还是免役宽剩钱,都非韩绛本意。
所以章越,韩绛一直称此法为免役法,因为此法的初衷就是只收上四等户的免役钱,所以顾名思义。
而王安石,吕惠卿则变通为募役法,一字之差的意思,就是所有人都要出钱。
章越稍稍诧异韩绛。方才的话,韩绛已是占了上风,有个台阶下就差不多,但他犹自不停继续攻讦免役法。
没错,章越心底也是认同韩绛所言,但眼下场合不对。
章越看到天子面上分明写着不快。
韩绛亲自出言,使得满殿所有的大臣都是惊讶,生怕这场波澜,会演化为君相之间的冲突。
章越却明白,这是韩绛对王安石,官家积蓄内心不满的一次宣泄。
是人都有脾气,泥人还有三分火性,好好的免役法被改成募役法。老夫真的受够了。
章越理解韩绛,不过当初免役法,被王安石,吕惠卿改来改去的时候,他就没那么生气。
章越学着安慰自己,反正自己也是抄的,大宋江山也是赵家的,随便你们怎么搞啦!可此法对韩绛而言,是作为一种极重要的政治建树。
韩绛近似半摊牌地向官家陈词。
官家的脸上可谓是青一阵白一阵,此刻唯有妥协道:“既是役法不当,此事交两制商议便是!”
韩绛见官家退了一步道:“役法之事有大利亦有小弊,功远大于过。”
“白璧微瑕处,陛下圣裁自断,实不必下两制议论!”
官家听了韩绛建言,也是有了台阶下,微微笑道:“韩卿所谋周全!”
……
最后殿议散去,韩绛,章越从殿内离开时,
沈括有些失魂落魄地等在殿中,无人与他言语。
走出殿外后韩绛对章越道:“度之,今日殿中,我言语是否太激切了?”
章越心道一切也不激切,他对韩绛道:“前几日吕晦叔方言,唐太宗之德在于屈己纳谏,我以为此不足为过。不过殿议之上所言,终是不好,私下言之便是。”
韩绛点点头道:“然也。”
之后便是百官轮对。
沈括满脸忧心地走到章越,韩绛面前。
章越看了沈括一眼道:“存中,怎劳你大驾在此?”
沈括一脸沮丧道:“大参,是沈某太操切了,自作主张。”
韩绛倒是安慰沈括道:“那日你到我府上谈论,仆并没有在意,只是言你既要言,便斟酌着说。”
“今日虽没有全盘之策,但也是将仆心底要说得话全说出来了。”
沈括闻言一脸感动地道:“多谢丞相不怪罪,沈某也是一片丹心。蔡持正说我阿附,但沈某绝不讲没有根究的话。”
韩绛一如长者般安抚道:“知你是秉直直言。”
说完韩绛离去,章越也要跟着离开,却觉得袖子一紧被沈括抓住。
章越回过头来,沈括满头大汗道:“沈某自知大错,还望章公能为我转圜。”
章越道:“存中,丞相不怪你,还有什么事?不要放在心底。”
沈括看了一眼章越的神色,知道章越说得是反话,忙道:“章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