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须、头发、衣袍、手腕、十指和掌心掌背,都异常的干净。
本来形容一个人干净,只要笼统的提一下就可以了,但是在他身上,就使人不由自主的,把每一个部位都用作细节,单独拎出来描述。
就好像是他这些部位虽然都是干净的,却每一个地方,都具备不同的魅力。
但他手里的笔并不干净。
笔杆子上沾着一些斑驳的红色,都已经干涸,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留下的,笔尖蘸着红墨,在纸面上划出流畅的红线。
今天的湖中岛,烟雨蒙蒙,从岛上看远处的徐州城,又别有一番风貌,自然是值得入画的。
可是道狂用单调的红墨作画,画着画着,笔下的水波,远处的湖岸,酒楼,人群,码头,城池,更远的云龙山,就都变了样子。
这些东西,有的变成人身轮廓,有的变成骨架,有的变成五脏,胃肠,有的变成血管,有的变成颅脑。
模糊的烟雨风景,竟而被描绘成了一副异常清晰的人体正向截面图。
这样的转变,却并不吓人,只是宁静。
这幅图画到一半的时候,他的笔尖忽然停顿了一下,抬起寸许,说道:“有贵客临门,迎客。”
这个声音不大,就是正常音量,也没有使用什么千里传音之类的功法,绝对没有传出这座空旷的大殿。
但是整个岛上的天哭殿门人,都接收到了命令,整理衣装。
在岛上山林巡逻的,白衣提刀,一手持伞,很快就聚向滩头。
在各自屋舍之中,静坐练功的,站起身来抚平褶皱,空手冒雨走了出去。
在各座楼台厅堂之中,值守、打杂的,也纷纷转过目光,看向同一个方向。
天哭殿这座岛屿之外,偌大的一座湖泊,平日里,其他人是不允许妄自游览的。
所以,虽然刚刚从湖边行来的那艘船不大,又隔着千百丈的烟雨迷蒙。
却还是能够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
只不过,道狂要他们迎接的人,也并不在远处的那艘船上。
天哭殿所在的岛屿,是这里最大的一座,十年前就有人在这里建造了一条仿佛玉石方砖铺成的大路,从岛屿的边缘直连到中心大殿。
当他们刚聚集到这条大路两边的时候,方云汉就从湖上的烟雨中显身,自然的踏上了这座岛。
对于像是在夹道迎接的这些天哭殿门人,方云汉视若无睹,而那所有的门人看向他的目光,却渐渐的统一起来。
那些相似的白色斗篷和血泪面具之下,本来或许是身材,性别,年纪,功力深浅都不相同的人们,这个时候,却像是变成了同一个“人”。
这上千个人形的躯体,给人的感觉,已经不像是一个个独立存在的个体,更像是某种奇特生物的一部分。
而千数之人加起来,或许也只是那个奇特生物的冰山一角。
方云汉就在这种审视里面,步调自然,缓急得当的走到了大殿的门口。
“我这张图还没有画好,你等一等我,可以吗?”
果然就像第一邪皇曾经说过的那样,今日的道狂,半点狂意也没有。
他用一种对江湖人来说,简直是显得有礼到多余的友好姿态,摊开左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说道,“我想,你也许可以先在天哭殿里参观一下,消磨一点时间。”
“你来的目的,应该跟天哭殿的地下第九层有关,你可以往下去看一看。”
方云汉走进这座大殿,举目四望,这座空旷的殿堂里面,墙壁之上,悬挂着不知道多少幅红墨描绘而成的人体截面,有一些只是部分肢体的解析。
纯白的纸,朱红的墨,一张张图画,高低错落的重叠着,把墙壁全部都遮挡起来,根本看不到墙体原本的模样了。
带着潮湿气息的风从殿外吹过来的时候,那些没有装裱过的图画,就有一部分被吹得哗啦啦作响,仿佛翻飞的雪片,给整个空荡大殿里,带来比雨水更加清凉的气息。
方云汉的目光从那些图纸上仔细的扫视了一圈之后,说道:“你知道我来的目的,这并不奇怪,但你好像也知道我的立场?”
“我知道很多东西,但就是知道的太多了,所以又知道世上有太多我不知道的。”
道狂像是说了一段绕口令一样,目光依旧停留在面前那幅未完成的图画,说着,“你的身上就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所以,无论你的立场如何,我们两个都会是敌人。”
“从你踏入徐州,不。”
他终于抬头看一下方云汉,眼中饱含着热忱、痛苦与期待,“是从你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开始,这次的较量,就已经注定了。”
话语的尾声,音调往下转,道狂的头也低了下去,继续画图。
“所以,要先去看看这地下的第九层吗,也许今天之后,就没有人能够看见了,那样的话,实在会是一个令人惋惜的未来。”
空旷的大殿后方,响起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