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教主,三日以来,我自忖已经将贵教的教义脉络,大体了解了一遍。”
他听空桑教主讲了三天的教义,也有些无法掩盖的疲惫,眼睛下面出现了眼袋,但是开口反问的时候,目光平和如旧。
平和,也就是坚定,没有波澜,就是不曾质疑自己。
他只问,“空桑教的教义之中,其实绝大多数,都跟大齐的律令重合。劝人向善,作恶则或受罚等等,不必赘言,而其余部分,则是如同道家佛家,使人在受到苦难时,求神拜佛,给予一种虚幻的心理安慰。”
“我大齐如今政通人和,律令如铁,既有道家,也有佛家,那么,空桑教,因何而存在?”
龙稼轩的这段话,不是跟对方细细的探讨,教义之中是否存在漏洞,推行这种教义,是否存在弊端,那样的话,就无疑是落入了对方的规则之中。
而他是跳出规则,直接从根本、从必要性上,否定空桑教。
这个问题乍一听有点荒诞,毕竟这个世上,与他物重合,没必要存在,但却确实存在的东西,多了去了。
但如果唐介灵承认了这一点,便给了龙稼轩一个理由。
一个名正言顺,拒绝空桑教在大齐扩张的理由。
空桑教主一身麻衣,手中托着一面宝镜,冷冷清清的坐在椅子上,听到这个问题也不意外,依旧声音和缓的给龙稼轩解答。
“因为信仰比律法更有用。”
“世人都知道,无论律法有多么完善,多么严密,执行这些律法的终究是人。人和人之间或许会有地位的高低,财产的多寡,智慧的差别,但终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那些在心里有了阴暗念头的人,很容易就会意识到一件事情,官府的人也是人,不可能体察到所有的罪行,纠察到所有的真凶,于是就有了侥幸。”
“有了侥幸,阴暗的念头就会化作现实。”
唐介灵眸光微盛,“而神,不一样。”
“我空桑教所信奉的神,先成为心灵的寄托,而后成为心灵的权威。在所有信众的心目中,神,将是无所不察,赏善罚恶,切实存在,而又高不可攀的一种象征。”
“他们会畏惧神威,而更胜于法律,尊崇神灵,而更胜于朝廷。”
他直视龙稼轩,道,“在那个时候,一切的罪恶都不会发生。神的指引,足以让他们自发地走在善行的道路上,走在奋发的光明大道。”
“这个国度,会更和善,更有理,会成为一片净土,也会发展的更快。”
三天三夜以来,空桑教主首次提到了空桑教之外的东西,说,“也会更有助于加快发展,让你们日后,能有更大的把握,应对那与魔宗有莫大关系的红莲梦境。”
他之前只是枯燥地讲解一些教义,这一段话,却可以算得上,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诱之以利,迫之以威了。
龙稼轩仍没有被他这句话说动,又道:“如何让你的神,从虚幻的心灵寄托,成为真实的权威?”
空桑教主如实答道:“在我空桑教的法典之中,自有引神之法。”
“只要得到的信仰越多,降下的神力就会越发明亮,越发全面,足可以监察万民,让他们的一切如同书页一样,在神明眼下翻开。”
“有罪无罪,悉数呈上,无可辩驳,无所逃遁。”
有了红莲神像的前例在,空桑教的这种法门,并不会让人质疑其真实性,只不过听起来,后者要比前者更和善、正派一些。
龙稼轩微微点头:“我懂了,按照你的想法,大齐的朝廷不但不应该排斥你,反而还应该积极的配合你,让你更快的将这个信仰传播出去,树立起权威来?”
“正是。”
空桑教主终于露出微笑,“空桑教士,无上正道,从不会强迫别人,也根本不需要强迫别人。帮助我传教,是你们当下最好的选择。”
“就算你们个人心中,必定还存有争权夺利的私欲,那我也可以告诉你们,空桑之神,不会剥夺你们思考的自由,只要你们的行为不违反神训,其他一切权利,仍可以让你们保留。”
龙稼轩继续点头,道:“那从人的角度来考虑呢?”
空桑教主表情不动,语调中透出些许不解:“嗯?”
“已经犯罪的人应该受到监察、审判、惩罚,那么,对那些没有犯罪的人来说呢。”
龙稼轩掷地有声的问道,“那些没有犯罪的人,又凭什么要接受这样无孔不入的监察,接受这种已经犯罪的人一样的待遇?!”
空桑教主非常自然的说道:“这世上,何来没有犯罪的人?”
龙稼轩诧异万分:“你说什么?”
“我说这世上根本没有无罪的人。”
空桑教主面若冰岩,发如霜松,眉宇之间一片光明,问心无愧,真心诚意的说道,“你莫非不记得,三天前你请我到相国府来的时候,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吗?”
龙稼轩脑中念头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