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种什么,吃什么?…大人!我在庆尚南道,家里世代是修船匠户的干活!我没种过田,老爷们也不让我们有地…至于周围的村子,那种的自然是稻米居多,小米也有…只要不遇到台风、大水或者大旱,乡民们还是能勉强过活的,每个月也能吃上好几次大米…”
天色渐渐变暗,晚霞是漫天的金红,与灰白的雪原响应。在这远离家乡的数千里外,船匠金善树摸了摸鼻子,回忆起朝鲜家乡的生活。
他口中的乡民,其实是末两等的常民、白丁。至于不算做人的贱民,那是不能接触的。他并不了解,更不愿了解。而在他眼中看到的朝鲜乡村,虽然四等人完全固化,各阶层间的矛盾尖锐异常,却没有那么多饥荒,远没有和国乡村那种地狱般的穷苦!
“啊?佛祖见证!朝鲜的乡民,竟然每个月都能吃上大米?!”
听到这,出身虾夷地的村上季通和助一郎面面相觑,委实都有些不可思议。看到两人激动的反应,船匠金善树畏惧的缩了缩脖子,点头低声肯定,
“是的,大人!北边的各道山很多,大概稻米种的少些,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是庆尚道各地,我亲眼看到的各处村庄外,一般都修有水渠灌溉田地!当然,村里面也种小米,但大米种的面积,要多很多…乡民们都是在水田中忙活,因为能开垦成水田的,老爷们都让我们开垦成水田了!…”
“嚯!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金船匠的家乡,竟然如此富庶!…”
“可不是嘛!普通乡民都能每月吃好几次大米!那他们的武家,日子该有多富庶啊!”
在此时的15世纪末,李氏朝鲜正处在极为繁荣的时期,人口大约在800万人左右。当然,经济繁荣与统治反动,并不矛盾。在李朝的800万人中,半数是四等的人,剩下半数则是非人的贱民和隐户,也就是实际上的奴隶!这种接近一半的奴隶比例,甚至还要超过古典军国体制的湖中王国…
而李氏朝鲜作为大明最偏爱和最忠诚的附庸,几乎获得了大明所有的农耕与手工艺技术。在整个亚洲的科技水平中,朝鲜是仅次于大明的第二,远超这个时代的和国。无论是朝鲜白瓷、朝鲜丝绸、矿山开采、冶铁炼钢、轮种套作、建筑修渠,乃至于从大明打包获得的海船建造技术,都是和国眼红羡慕,求也求不来的!
历史上采银的灰吹法,天朝在唐代发明,宋代就传入了朝鲜。而灰吹法传入和国,则要等到1530年,还是从朝鲜引入的。至于明朝的海船建造技术,对和国严密封锁,却对朝鲜网开一面,甚至允许朝鲜王室获得广船和小型福船。像是庆尚南道的遮洋船建造技术,就胜过和国的关船至少一个时代,也是从大明学来的…
“哈哈!村上君,助一郎,你们没去过朝鲜国,不知道…朝鲜国可没有武家,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士!他们有军户,就是世代从军的一户户家庭…”
“咦?!渡边大人,世代从军的家族?那不就是武家吗?”
“哈!朝鲜国的军户,和本国的武家怎么能比?本国的武家能决定领地中的一切!而朝鲜国的军户,就是扛着矛头的穷苦农民,和乡间地头的足轻差不多,甚至还不如…”
“啊!这样的军户,也能打仗吗?那朝鲜各地的守护,就不怕被其他守护们进攻?我听说,朝鲜还挨着恶鬼的元寇呢!…”
“呃…朝鲜也没有各国的守护代,只有一个李朝的国王。至于恶鬼的元寇…”
僧兵渡边真澄摸了摸光头,看向船匠金善树。
“金船匠,恶鬼的元寇要是入侵朝鲜国,怎么办?”
“啊?可怕吃人的元寇入侵?怎么办?…老爷们的事,小的一个船匠,又哪里知晓。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件难忘的旧事来…”
“嗯?什么旧事?…”
“二十年多前,上国大明的大封舟曾经两次跨海前来,册封昭孝大王睿宗、恭孝大王成宗,还在庆尚道的港口停靠过,让船匠们帮着简单修补…嚯!那封舟可是真正的大船,有二十艘遮洋船那么大,估计有四五千料,简直如同海上漂浮的岛屿!据说,这种叫做什么‘大福船’,又叫做‘宝船’!…那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的好船、巨船啊!…”
“什么?二十艘遮洋船那么大的明国宝船?佛祖庇佑!当真会有这种大船吗?!”
“有!有的!白衣观音做证!…那船是我亲眼见到的,这辈子都忘不了的!…”
船匠金善树说起旧事,回忆着二十年前见过的宝船,脸上浮现出刻骨的难忘与憧憬。作为一名船匠,他知晓什么是好船,也知道造好船是如何的难,造巨大的好船又是如何如何的难!而年轻时所见的宝船,几乎是他想象中船的顶点,反复在他的梦中萦绕。而对于上国大明的敬畏,也伴随着那艘遮天蔽日的宝船,深深印刻在他的记忆中!
不过,他并不知晓,二十多年前册封朝鲜国王,便是这种郑和宝船最后的光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