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吹越一千多里,从南方山部的鲜红祭坛,直到北方鹿部的白茫冰原。老祖母冰冷沙哑的祈祷声,早就消散在刺骨的风中。而海风落处,来到一条刚刚冰封的海滨小河,落在五根桅杆的遮洋海船上,却听到另一道虔诚沙哑的哀求。
“除恶的水田夫神啊!求求您,可怜你卑微的下人,除去我身上死人的厄运…救苦的白衣观音啊!求求您,把我从这趟苦难的航程中,救出来吧!…啊!小的金善树,给神仙们磕头了!…”
冰冷的海风冻结着大地,冻结着北海,也把修补破旧的遮洋船,冻结在入海的小河中。船匠金善树裹着染血的鹿皮袍子,跪在冰冷的甲板上,向着两块他亲手雕刻的神灵木牌,“砰砰”地磕了好几个头。他口中喃喃自语,一会向朝鲜乡村中的巫神“水田夫”祈求好运,一会又向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祈求能活着回去。
在这个时代,盛极一时的高丽佛教,已经在李氏王朝的打压下退出朝堂。各宗的僧侣们逃入山林,勉强维持着衣钵的传承,倒是放下了曾经高高在上的姿态,贴近起普通的乡民们了。而在朝鲜乡村,各种各样的巫神信仰一直延续不绝,随着底层百姓的困苦,变得越发兴盛。
至于此时占据朝堂的朝鲜儒教,那可是上二等的“两班”和“中人”老爷们,才有资格低头崇拜的!无论是“文宣王”孔子,“文昌侯”崔致远,还是“弘儒侯”薛聪,都和末二等的“常民”“白丁”没有丝毫的关系,更不用说算不上人的“贱民”了。
“求求您!水田夫神!别让吃人的可怕蛮子,再追上来了!…求求您!观音菩萨!让我活着熬过冬天,活着回去吧!…我可不想死在这里,被恶鬼吃下肚去啊!…”
船匠金善树连连磕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然后,这些鼻涕眼泪,又全都冻结在他皱巴巴染血的袍子上,冻成一条条的冰渣。
十一月的勘察加半岛北侧,就已经比胜山馆最冷的时候,还要冷了!更不用说金善树曾经的家乡庆尚南道,以及长久居住过的温暖堺港。
作为一名技艺出色的大船匠,他被掳到和国后的生活,虽然谈不上优渥,但至少也算得上小康。而直到两年前,被寺院下令登上海船,在极寒的北海上漂泊…他才真正知晓了什么叫提心吊胆、什么叫夜不能寐、什么叫贴着十殿阎王睡觉!
“哎!水田夫神啊!…去年到东海山靼各部、桦太虾夷各部的航程,还算是好的…今年来到这北海的北边,遇到的雪原鹿夷,那才是真正的食人生番、罗刹恶鬼!…更不用说这能吞没海船的大浪,还有这冻掉耳朵的酷寒了…呜呜!救苦救难的菩萨啊!求您救救我吧!…”
想到不久前众人的突然遇袭,还有被雪原鹿夷捉走的同乡水手,船匠金善树悲从中来,哭的更加伤心了。听说这些北方的鹿夷,可是会活吃生人的!而一旦被他们吃了,那岂不是要落入到畜生道去,下辈子也不能翻身?…
菩萨啊!今年这趟极北航程的危险与艰难,实在是超出了他最可怕的想象!
今年四月初春,浮冰刚刚融化,遮洋船就载着三十名船员,充足的粮食与货物,从蛎崎氏的胜山馆北上。其中一半是蛎崎氏的武士、向导和学徒水手,另一半则是大商人森野清的僧兵、船匠与熟练水手。金善树自然也是森野清的人,并且是最专业的技术人员,能修补遮洋船的船匠!
遮洋船先是沿着桦太半岛北上,和周围的虾夷部落交易了一番,不过收获很少。接着,五月中,遮洋船抵达桦太半岛的对面,和一支山靼部族,完成了去年约定好的交易,换来了一匹真正的、能配种的女真大马!
换到那匹白色的女真大马后,船奉行兼船长村上季通喜不自胜,开了两坛米酒,特许船队众人庆祝了一番!那一晚,他喝着米酒,涨红脸,难得地把渡边真澄叫做了“君”。
“渡边君!有了这匹健壮的白毛种马,哪怕接下来的北上航程,换不到什么出色的狐皮、貂皮,我也总算能给家主,一个‘幸不辱命’的交代了!…”
“喔!八幡大菩萨庇佑!这匹白毛大马,肩高竟然都有一人高了!…不如把它叫做‘高白云’,或者‘大白鹿毛’?…”
僧兵渡边真澄目光灼灼,看着一人高的女真大马,恨不得流着口水贴上去,狠命的骑上一骑。可惜村上季通只是咧嘴笑着,把女真大马交给了专门养马的马廻组头助一郎。然后,他一脸严肃,认真的对渡边真澄说道。
“渡边君,佛祖见证!武士一诺,我们可是说好的…这匹女真大马,是献给家主信广公的!至于取什么名字,怎么安排,自然要由信广公来决断!…”
“呃,好吧!武士一诺!…我们可也说好了,一定要去极北冰原,换来真正绝好的狐皮与貂皮,让我能给寺院里有个交代!”
“嗯…那就继续往北走吧!我也是蒙受了家主的嘱托,要去寻找极北部族手中的砂金的…”
五月下,遮洋船行过桦太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