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贵之家过年自是热闹奢华,一夜之间人声杂沓,语笑喧阗,笙歌锦绣,热闹非凡。等灯火渐熄的时候,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这时,一顶青幔小轿悄无声息的出了镇北将军府。
昨晚刚下过一场雪,因为人少还不曾被踏过,雪白厚实落满整个街道,只零星存着几个脚印。上头散落着许多鞭炮、烟火燃放后留下的红色碎纸,一堆一堆被风吹得凌乱不堪,有的被路人踩在脚底,有的被吹落污泥……
从轿帘出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玉石打磨般的白净修长。只见它轻轻撩开帘子,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庞。
清俊的男子沉沉看着外头雪地上已成碎末的红纸,手指无意识的揪紧了轿帘,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他瞳孔一缩,不待脑子反应就已经脱口而出。
“停下。”
随着一声吩咐,轿外传来恭敬的回应:“是,大爷。”
接着从轿里走下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男子身穿一件宝蓝色的暗纹袍子,领口、袖口都绣着简单又不失华贵的勾云纹,满身具是妥帖平整。
“这会儿街上的雪还没扫,小心污了您的靴子。”为首的轿夫小心劝道,一边偷偷往来路上张望。
“无妨”说话间,男人已经走到了街道一侧,从赃污的一小块草垛后面抱出小小的一团。
轿夫凑上前一看,竟然是个冻得昏过去的小女孩!中年的轿夫心中怜悯,这孩子倒也聪明,知道在草垛与墙的夹面挖个洞容身,不过这么冷的天,冻了一晚上不知道小命还能不能保住……
“大爷,这孩子……”他迟疑着问道,心里已经开始回忆京城几家有名善堂的路线。
男子低头打量着怀里的小女孩,她大概有七八岁,无意识的缩成一团,脸蛋冻得红扑扑的,还有几处青紫溃烂,衣裳是一件脏破的看不出颜色的袄儿,下面胡乱裹着几块形状料子各异的粗布,用布条紧紧绑在腿上。
约莫是察觉到了温暖,女孩往热源处动了动,长满冻疮的小手轻轻覆在了那干净的料子上,嘴里喃喃呓语。
“去仁善堂。”丢下这么一句,他便抱着小女孩上了轿子。
青幔小轿像来时一般慢慢消失在大街拐角处……
“站住!”
走到院门口的冯宝儿手紧紧揪着斗篷的带子,闻言顿住了脚步,却执拗的不肯转身。
院子开阔宽敞,两面摆着粗实的榉木底架,插着刀枪剑戟斧钺钩等各种兵器,刃锋在满院积雪的映射下,闪着森森寒光。
中间站着一个高大老将,一身简单的薄棉袍子也掩不住他魁梧的身形,只两鬓和颔下的风霜暴露了他的年纪。此刻他正沉了脸色,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盯着自己唯一的孙女。
“跟你说了那么多遍你都当耳旁风,难不成真要找人把你关起来才行么?”冯老将军虎着脸训斥道,“还不快回你屋子去。”
冯宝儿狠狠一跺脚,猛地扭过身来,嚷道:“凭什么不准啊,祖父你怎么这样,浩然哥哥一个人去会被那些老家伙欺负的。”
“混账,你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冯老将军吹胡子瞪眼,他就偶尔说了那么几次,怎么就给小孙女学去了呢。
冯宝儿一眼看到墙角还缩着几个端着茶盘的小丫鬟,顿感下不来台,重重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往自己住的院子冲去了。
望着孙女跑的飞快的背影,冯老将军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感到有些凉意便转身准备回屋。
却看到老妻满是忧虑的站在门口望着自己,心中一紧,他赶紧快步上前,携着她的手进屋,嗔道:“你看你手有多凉,怎么一点也不当心自己的身体,跑风口去做什么?”
姜氏将手中的手炉塞过去,强笑道:“你还说我呢,自己又好到哪儿去,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就冷了吧……还当自己是年轻的时候在冬天赤膀子呢。”
见他一脸讪讪想反驳又不敢,嘴巴蠕动着偷瞄自己的样子,还和刚成婚时一模一样!姜氏心中百感交集,从炕桌上端了杯热茶递给他,问道:“宝儿还是不听话?”
“这小丫头,没个省心的,整日混闯,以后要怎么办才好。”嘴里嫌弃着,眼中却是满满的疼爱。
姜氏面容柔和白皙,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皎皎风华,她蹙着细致的眉,忧道:“宝儿她娘染的风寒又重了许多,请的几个大夫都说怕是不大好。”
自从儿子去世了之后,儿媳就像是断了念头一般,竟是没了一点活气,这些年亏得宝儿撒娇打诨这才熬了下来,身子却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冯老将军深吸一口气,“实在不行,看看能不能请个厉害些的太医来瞧瞧,你也让宝儿多去陪陪她,别整日里拢着夫婿。”
姜氏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孙女,闻言忍不住笑道:“那丫头也是好运气,正好就看对眼了,浩然那孩子也是个上进知礼的,往后总算是有个奔头。”